很意外的是,他們竟然肯讓我接著上學,也許是因為媽媽的要求吧。她偶爾會打電話回來,問他們對我好不好。身邊站著四個人,八隻眼睛緊緊地盯著我,仿佛說錯一個字就要把我吊起來毒打一頓。我從來沒有跟媽媽說過,他們怎麼樣對我,都隻說我挺好的,有上學。
其實,我之所以沒有告訴她,我過得不好。不是因為害怕淩家人的威脅,而是因為我不想讓她擔心。也許是因為環境所逼,我過早地成熟了。所以我明白,我不應該讓她有所牽掛,她應該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
其實,每天除了上學,還要幹很多的活,我並沒有覺得太難過。但是,走在路上,總是聽到別人說我是沒有人要的野種,叫我狗雜種,那種滋味才是最難受的。沒有人願意跟我玩,走在路上也常常被人拿石頭砸。在學校裏我總是一個人坐在最角落的地方,下課的時候就看著窗外的天,一整天不說一句話。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成績竟然一直很好,甚至穩穩地以很好的成績升了初中。
很久沒有打電話來的母親,居然記得我該上初中了,打電話回來問,還跟他們說她會多寄一些錢,讓我上學。
學校離淩家有七八公裏的路,他們也沒有讓我住校,我還是要早早地起床把事情做好,然後天才蒙蒙亮就趕去學校。晚上趕著回來,有時候下課完了,要借著月亮的光走路。那是崎嶇的山路,晚上很安靜,很久都看不到一輛車。山裏的人信奉土葬,所以路邊總是能看到一個個隆起的土包,有的還很新。我也會害怕,但是必須回去。於是折一支樹枝,一路在揮動敲打,哼著不成調的歌兒,不讓自己聽到可怕的聲音。一年下來,竟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在學校,不管多累,我都要很認真很認真地學習。因為老師告訴我們,窮苦人家的孩子,隻有讀書才是出路。那時候不曾想過,就算考上了大學,哪裏來的學費呢?也許沒有想過也是一件好事,因為我就那樣努力著,希望像火苗在心裏不斷地燒著,越來越旺。
也許是天生命賤,竟然就這樣無病無痛地過了好幾年,身子雖然很瘦弱,但是個子還長了一截。自從媽媽離開以後,就沒再買過新衣服。帶過來的那些,也被淩家姐妹拿走了,隻剩下舊的兩套。幾年來,衣服就一直是那兩套,破了自己拿針線縫上,再穿,破了,再補。很多時候走在路上,別人都會想像看猴子一樣盯著看,竊竊私語。我裝作沒聽見沒看見,但是心裏有一塊地方會變得很酸很酸。
最害怕的,就是冬天到來。因為那些能禦寒的衣服都被拿走了,得到的隻有一件破舊的沒有多少棉花的破棉襖。應該是淩家姐妹的舊衣服,因為很短了。幸好身子很瘦,所以還能把手腳塞進去,隻是漏了一大截在手腳在外麵。
冬天的天黑得很早,學校還沒下課天就黑了。拿著手電筒,就這樣縮著身子在坑窪不平的路上高一腳低一腳地走著,風很烈,臉很疼,身子冷得沒了知覺。有時候不斷地想將衣衫抻下來一些,卻因為太短而做不到,會忍不住默默地落淚。在夜晚,讓自己的哭聲伴隨著,慢慢地走回去。很冷很冷,而路好像沒有盡頭……
淩父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人,也許因為上了年紀,脾氣變得很暴躁。說話總是很傷人,我有時候會覺得眼睛很酸,差點忍不住淚水,卻硬是被我咬著牙吞回去了。我能做的就是躲起來,裝作聽不見那些混雜著雜種、野種這些詞的話。
我以為,我會一直這樣過下去,直到有一天自己考上了大學,我就會馬上離開這裏,再也不要回來。如果不是遇見他,不知道我的命運會不會是另一番景象。不過,人生沒有什麼如果,隻有現實。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是一個酷寒的冬日。風猛烈得像刀,割得皮膚很痛。第二天就是周末,所以那天隻有半天的課,我收拾好東西,飛快地走出教室。一出教室門口,風就拚命地往破棉襖裏灌,那種感覺就好像在雪天裏,被人拿著雪花往自己身上堆。
我可能沒有提到過,我的中學是一座美麗的校園,校道兩邊立著高大挺拔的樹幹,但這時已經落盡了葉子,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椏。校門是三根粗大的柱子銜接起來而成,兩邊的柱子雕琢威武的龍,塗上金黃的顏色,在磚紅色底子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引人注目。
那天我還沒走到門口,就發現校門口附近走動的人都忍不住在停下腳步,不知道在看什麼。慢慢走近了,我才發現,他們是在看一個人,一個很年輕的男人。他,好像在等著誰。他穿著白色的悠閑服,顯得高大而帥氣。有著一頭烏黑的發絲,並不是貼貼服服地向後背梳著,而是很自然的發型。柔軟的發絲甚至隨著風微微飄動,略微有點亂,但看起來更加舒服。他優雅地靠著車子,長腿在小腿的地方交疊在一起,悠閑但又不至於狂妄。發絲之下的光潔額頭,迎著冬日的夕陽微微發光。高挺的鼻子惹人羨慕,而那如神筆劃下的劍眉之下,深邃的眸子正看著校園小道,專注卻並不顯得煩躁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