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便聽兵車轔轔之聲由遠處傳來,大家尋聲看過去,隻見一隊士卒擁著十餘乘兵車匆
匆而來。隊伍到了近前,從最前麵的兵車上跳下一人,這人四十餘歲,尺餘長的黑須如鐵一
般直,在風中紋絲不動。
田恒與田逆同時道:“鮑大夫!”這人正是鮑氏之長鮑息,現為齊國中大夫之爵,官為大
司馬。
鮑息看了看人群之中的闞止,還未說話,田逆搶著道:“闞止有十二名董門刺客相助,
頗難殺之。”又問:“鮑大夫,宮中如何,是否大功告成了?”
田恒瞪了田逆一眼,上前道:“國君受驚了吧?”
那人正是鮑家之長鮑息。
鮑息臉色凝重,沉聲道:“在下與犰委帶人入宮,那十一名董門禦人和一些犯上作亂的
宮中侍衛已被我等所殺,還有一個董門禦人不在宮中。不過國君受了驚,趁在下等人與董門
禦人纏鬥時,帶了十餘人由後門出了宮,犰委已帶人追了上去。等在下將賊子剿滅後,怕犰
委他們驚了國君,追出了南門,卻不知所蹤,已經追不上了,便來與右相商議如何將國君接
回來。”
田逆這才明白,鮑息隻是助殺闞止,卻不知道他們連國君也會一並殺了。
田恒上上下下打量著鮑息,心道:“董門禦人十分了得,昨晚見那平啟的劍術,便不在
老鮑之下,其餘十一人就算不如平啟,料也相差不遠。今日我讓老胞和犰委入宮,便是要他
帶鮑氏之眾牽製住董門禦人,犰委再去殺國君。至於老鮑與董門禦人孰勝孰負,本相並不怎
麼放在心上。老鮑若與董門禦人兩敗俱傷,那是最好不過。不料老鮑竟能將董門禦人盡數殺
了,似乎還沒怎麼傷損鮑氏之眾,倒是件怪事。難道老鮑暗藏實力,本相並不知道?”
鮑息見田恒臉色怪異,愕然不解,問道:“怎麼?”
田恒道:“本相今日見這十二名董門刺客,厲害之處出乎本相意料。董門刺客如此,董
門禦人想來也是厲害之極,正擔心鮑大夫宮中之事,欲多派士卒到宮中相助鮑大夫。可這闞
止未除,本相一時間也抽不出人手來。適才聞鮑大夫如此順利,便知本相小覷了鮑大夫。”
鮑息笑道:“原來如此。右相擔心得是,那董門禦人果然十分厲害,不過也難不到我老
鮑。我鮑氏隻用了一人,便將這十一個董門禦人擊數打倒擒拿,在下上前一劍一個,親手將
他們盡數殺了。”
田恒大吃一驚。齊國的劍術高手他了如指掌,既便是自己的劍術老師、齊國第一劍手子
劍,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擊敗十一名與平啟相差不多的十一名董門禦人!難道鮑息的門客
之中暗藏著一位絕頂高手?
還沒等田恒說話,鮑息又道:“既然闞止有十二名董門刺客保護,便一並拿了吧。”他回
頭向身後人群中叫了聲:“兄弟!”
一人答應了一聲,從一乘兵車上跳了下來,大踏步走了上來。這人先前在兵車之上,眾
人都看著鮑息,並沒人注意他,此刻一見這人,眾人心裏都暗暗讚歎。
這人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生得劍眉虎目,唇紅齒白,肩寬腰細,身高一丈,生得雄壯
挺拔,健碩異常,穿著一身黑色綿袍,頭戴尺高金冠,腰掛長劍,往那裏一站,神氣攝人,
如山之峙、如淵之深。
其時之人,七尺算是正常身高,田恒身高七尺餘,屬中上身高,這少年卻身高一丈,當
真是少見的高大,是以人人一見到他,心裏都暗暗讚歎。
鮑息對這少年道:“兄弟,還是由你出手,去將這十二名董門刺客也都收拾了吧。”
這少年點了點頭,走了上前,站在闞止和那十二名董門刺客麵前。
先前田恒與鮑息的說話,闞止和那十二名董門刺客都聽在耳裏,心裏都驚駭不已。他們
看著這少年,尋思他能以一人之力打敗十一名董門禦人,必然是天下少見的高手。
這時,兩個刺客一左一右,忽地閃身上前,雙劍分別刺向這少年右肩和左肋。
眾人見這兩名刺客身法奇快,趁這少年還未拔劍,便各自上前刺出一劍,左右夾攻,配
合得極為巧妙。尋思若是換了自己,自己手中無劍,就算自己再快,左閃則中左劍,右躲則
中右劍,不躲不閃則兩劍皆中,唯一的方法便是後退。可一旦後退,兩名刺客的劍繼續前刺,
又隻能後退,連拔劍的機會恐怕也沒有。不拔劍便破解不了對方的劍招,就隻有後退,最終
總有退不到的地方。眾人心道:“董門刺客果然厲害,這麼配合出劍,當真是無法相抗!”
卻見那少年微微一笑,道:“好劍法!”輕輕右轉側身,橫進一步,竟從兩劍中間的縫隙
閃了上前。兩名刺客劍勢才起,少年隻進半步,左肩幾乎便與兩名刺客雙肩並成一字,兩名
刺客便在他一前一後。這時少年左臂揚起,便聽“卟卟”兩聲,少年的左肘撞在後麵那刺客
的耳門上,拳頭擊在前麵刺客的麵門之上。這兩名刺客連哼也不曾哼,立時暈倒在地,雙劍
墜落。
周圍的人心中大驚,兩名刺客如此淩厲的劍術,這少年隻一跨步之間,便將二人擊倒,
當真是匪夷所思。
田恒看得心頭一震。闞止的劍術,比每一名刺客都要高明,劍上的勁力也大,但兩名刺
客聯手相刺,威力卻要勝過兩個闞止。先前他與闞止交手,也曾用類似的身法,當闞止一劍
刺來,自己錯開一步上前,向闞止刺出一劍,轉守為攻。那是自己最得意的劍術,可與這少
年相比,身法不及這少年巧妙,步屨不及這少年快捷,劍上的勁力更不及這少年的空手相擊。
比較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那些董門刺客臉上變色,立時又上來四人,四道劍光閃動,向這少年刺了過來,立時間
場上殺氣大作。
這少年雙臂左右一分,手掌在中間兩口劍上一推,便聽“叮叮”兩聲,左右本來各有兩
口劍刺來,被他將中間兩口劍一推,兩邊的劍撞在一起。這少年身法如行雲流水,毫無滯遲,
雙臂平舉,直往前撞。他身高臂長,手臂平舉,自然與這四名刺客頭麵相平,兩條鐵臂便如
兩根巨木一般,借前衝之勢,橫掃在四人的麵上。四銅劍跌落地上,這四名刺客又暈倒在地。
眾人看得更是心駭。尤其見這少年用肉掌推劍,手掌竟毫無損傷,似乎他這雙手是金鐵
所鑄一般,未知練過何種本事,使手掌能格擋利刃。
闞止和剩下的六名董門刺客心下驚懼,暗叫不妙。闞止早已經從地上撿了一麵長幹,左
手橫著長幹,右手提劍,心中急轉著念頭,尋思脫身之計。
那六名董門刺客互換交換了一下眼色,正擬一同向這少年殺去。這少年哪裏會等他們聯
手合擊,早已經衝了過來。那少年見六名董門刺客排成一行,忽一閃身,直竄到六名刺客的
右手邊,身體微蹲,雙手一探,抓住了最右邊的兩名刺客的腰帶,提起來就像提兩根木頭一
樣,向近處的兩名刺客掄過去。
他以人為武器,這一招大出眾人意料之外,那兩名被提著的刺客隻見眼前人影一閃,便
突然失重,身在空中,自然是哇哇怪叫,手上的銅劍亂舞,忽然銅劍刺入某人身上,定睛看
時,卻是分別刺中了自己的同伴。
原來,這少年揮著手中的二人,向近處的兩名刺客掄過去,那兩名刺客見自己同伴在敵
人手中,銅劍揮舞著攻向自己,欲要格刺,又怕傷著自己人,後退又來不及,這麼一猶豫間,
卻被這少年手中的二人刺中倒地。
剩下的兩名刺客見勢不妙,知道再等片刻,必會傷這這少年之手,立時回身便跑,向圍
著的士卒衝過去,想殺開一條路逃走。
這少年笑道:“此刻才走,已經遲了。”雙手急揮,抓著的二人脫手飛出,碰撞骨折聲響
住,已將那兩名想逃的刺客撞倒。四名刺客滾在一起,再無人爬得起來。
這少年更不遲疑,手上的人一扔出去,已知道結果如何,因而看也不看,轉身又向闞止
衝了過去。
闞止見這少年如此厲害,早已經嚇得心魂俱失,眼見這少年巨大的身形撲向自己,下意
識地將左手的長幹向這少年猛推。他膂力過人,長幹又是兩寸厚的硬木鑲滿了圓頭銅釘,若
是撞在人身上,對方多半要骨折倒地。
這少年並不躲避,手起一拳向長幹上直擊。轟然一聲,他的拳頭竟然穿幹而過,在幹上
擊出一個大洞來。“砰”地一聲,拳頭已經擊在闞止左腋下,勁力彌漫,將闞止左邊的肋骨
震斷了五六根。就在他拳頭擊在闞止身上的同時,那麵長幹也因為被這少年洞穿,裂紋四散
炸開,整麵長幹化作二十餘塊碎片,四下濺飛。
闞止被這少年一拳擊得口吐鮮血,踉蹌退出十餘步,仰麵倒地,掙紮了幾下,卻爬不起
來。
周圍的人早已經驚得張大了口,忘了合上。其實這少年連敗十三人,隻是幾招而已,他
身手又快,便如電光石火一般,尤其是他一拳將長幹擊碎,更是駭人。須知這長幹是厚兩寸
的硬木,又鑲滿了圓頭銅釘,連刀矛劍戟也難留下劃痕,否則怎能用於戰場防禦弓箭利刃?
如此堅硬之物,竟被他一拳洞穿擊碎,不僅要拳掌堅如利刃,還非要有極大的勁力不可。如
此神力,當真是世上罕見!
鮑息在一旁大笑,道:“好個‘空手格擊’,兄弟太過心軟了,手下留情,未傷他們性命。”
田恒與田逆麵麵相覷,心中驚駭之餘,心中尋思:“鮑牧就隻有鮑息這一個兒子,鮑息
卻稱這少年為兄弟,這兄弟從何而來?”
田恒向田逆使了個眼色,田逆會意,提劍上前,在闞止和這十二名董門刺客身上各刺數
劍。這十三人雖然未死,但或暈倒或傷重,無力抵抗,因此被田逆輕輕鬆鬆盡數殺了。
這少年此刻已經回到鮑息身邊,田恒道:“鮑大夫,你這兄弟……”,忽想起來,笑道:
“本相想起來了,這少年是你鮑氏的族人,叫王孫封!”鮑息點頭道:“正是。”
這少年王孫封笑道:“在下這些年極少來臨淄,難得右相還記得在下。”
田恒笑道:“三年前,本相初掌田氏,田氏祭祖,宴請諸客,客逾千人,你與鮑大夫便
在席上,那時你已經有本相這般身高了。那日本相見歌舞妙曼,佳肴豐足,鼎中牛羊豕魚鳧
肉均有,忍不住歎道:‘上天對人之賜予豐厚極矣!既有五穀,又有魚牛羊豕。’”
此刻田逆正從一具屍體上掀起衣服擦拭銅劍,聞言道:“我也記起來了。當時人人都附
合大哥之言,可王孫封這小孩兒大有異議,他當時說什麼我卻忘了。”
田恒微笑道:“王孫封當時說本相之言不對。他說天地萬物與人同生,都為相類,不可
分貴賤。人與萬物智殊力異,而分強弱,並不是何物為何物而生。人取可食之物,並非該物
是上天因人而生它;蚊蟲吸人之血、虎狼食人之肉,難道是上天為了蚊蟲虎狼而生人?這都
是互生互死,自然而然。”
王孫封笑道:“在下當時年幼,不知道天高地厚,胡言亂語出言頂撞,不料右相還記得
這番言語。”38
鮑息道:“眾人見兄弟當眾頂撞右相,均以為右相會生氣。孰知右相沉吟良久,哈哈大
笑,說是想不到鮑氏會有如此高明之子。當日右相入宮,向先君悼公說起此事,請國君在龍
口賜了一裏之地給我兄弟建府,又賜良田百頃以為生計。兄弟方能另立家門,在龍口建了伍
堡,改稱王孫封。他小小孩兒,無寸功於社稷,若非看在右相麵上,國君怎會賞賜於他?”
田恒道:“這數十年來,田氏與鮑氏姻親不絕,家母還是你鮑大夫的姑姑,田鮑兩家親
若骨肉,你我表兄弟自當共同進退。八年前,田鮑兩家攻入宮中,擊敗國高二氏,廢晏孺子,
立了先君悼公。不料四年前悼公竟殺了令尊,家父才會殺了悼公,立了當今國君。”
鮑息點頭道:“正是。是以今日在下才會將兄弟叫過來,一同誅殺闞止。”王孫封道:“這
闞止仗著國君寵信,魚肉百姓,欺壓良善,早就該死了。”
鮑息又道:“右相,弑君之事,關係重大,四年前已有之,今日既殺了闞止,切不可傷
了國君。”
田恒心中暗道鮑息迂腐,口中卻道:“這個本相明白。隻是犰委是個粗蠢家夥,昨晚還
傷了國君的侍衛,此刻他去接國君,就怕國君不悅,生出事來。”
田逆假裝著緊,道:“在下這便去派人去接國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