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新春,已經到了公元前四百七十八年。
吳都城內熱鬧之極,伍封一大早隨夫差和一幹吳臣祭祀天地之後,便與群臣一起進宮為夫
差和西施賀新春之喜。夫差在宮中宴賜群臣,頒發祭祀用過的胙肉,又賜了一麵鑄著“龍伯”封
號的金牌給伍封。眾人互相祝酒,足足鬧了半日才各自回府,不過眾人之中,唯有伍封、顏不
疑和任公子三人真正高興,其餘的人以重金下注在展如身上,結果血本無歸,臉色自然好不到
哪裏去。展如的八百金卻因伍封歸還,失而複得,但他昨日大敗虧輸,累得朝中多人輸金,不
免有些慚愧之意。
伍封回到府中,見府門上掛著夫差親書的大匾,上麵“龍伯之府”四個銅字燦燦生輝,心道:
“這世上若真有龍伯,說不定會大為生氣,以為我搶了他的名頭。”
府中上上下下十分熱鬧,他來吳都數日,吳王夫差賜了他不少金帛和奴仆婢女,隻不過府
中除了一百倭人勇士和女兒營五十女卒之外,再無多少可司保護的人數,寺人隊中有不少是庖
人、匠人和醫人之類,各有職事,隻好將寺人隊和女兒營留在後院由庖丁刀、圉公陽帶著,兼
司守衛之職,那一百倭人勇士便在前院由鮑興夫婦帶領。由於平啟小鹿均不在,便由葉柔管著
整個伍府的事務,甚是忙碌。
鮑興笑道:“龍伯,先前上車時,見那伯嚭的臉色,當真是好笑了。”
本來鮑興一直叫伍封“公子”,那是自小的叫法,眼下伍封已是一家之主,再叫“公子”便
有些不合適,再說吳王夫差下令,吳國人人都要尊稱伍封為“龍伯”,鮑興本是吳人,便改了口。
不僅是他,眼下人人都稱伍封為“龍伯”,府內的人連葉柔在內,也都改稱伍封為“龍伯”了。
伍封笑道:“伯嚭這麼多年來,全部是往家裏收金,哪曾拿出去過?這場賭局他是莊家,多
少要輸點出去,臉色自然不會好了。”
葉柔歎道:“這座龍伯之府比起主城的大將軍府來,防衛差得多了。若師兄招來在此便是最
好不過。”
伍封笑道:“他們來不及,不過我已發了信鴿回齊國,趙兄和蒙兄會隨遠糧的大舟而來,不
過暫不會到府上來。”小聲將前晚與夫差的定計告訴了她。
葉柔訝然良久,道:“原來那日在棠溪見到舅爺爺之後,你放了一隻信鴿出去,就為了此事!”
伍封道:“若非如此,怎能趕得及對付越人?眼下他們動身了近兩個月,早已在海上,平兄
帶著戰船迎上去,以信鴿聯係,十餘天便可以遇上。我知道吳東海上有不少島嶼,處在吳越之
間,離岸數十裏,無人居住,他們便駐紮島上,聽我調用。”
葉柔道:“想不到大王對你如此信任,竟由得你調一支人馬來。”
伍封歎了口氣,道:“他也是毫無辦法,否則越人打過來,糧草不繼,那是必敗之局,隻好
聽我的了。不過我這千人也不算多,就算我有異心,終不能當得上大用。”
葉柔笑道:“其實這都是西施的妙用,那日她帶我們在宮中遊玩,被我打聽得清楚。龍伯進
城第一天,她便見你大出風頭,覺得你有乃父之風,在大王麵前大大的美言,處處說你們是兄
弟之親,是以大王對你猜疑大減。”
伍封道:“原來如此。隻是範大夫、文大夫都是我十分尊敬之人,眼下陳兄又在越任職,到
時候兩國交戰,都成了敵人,想起來便有些不樂。”
葉柔道:“龍伯重情重義,不過朋友之義終是小義,比不上國之大義。何況戰陣上的敵人未
必便是自己的敵人,大家各為其主,公事在先,私義在後。”
伍封點頭道:“柔兒當真是女中賢人,不過你曾在越國幫助訓練士卒,想來對越人也有些情
意。”
葉柔歎道:“出嫁從夫,既然龍伯要與越人作戰,柔兒隻好助龍伯對付舊日的相識了。”
伍封笑道:“言之有理,不過柔兒隨我一年多了,但好事不諧,每每想起來便甚是遺憾,是
否趁新春之時,我們做一做名副其實的夫妻呢?”
葉柔吃了一驚,忙道:“柔兒正身著衰服呢!衰服未除是怎也不行的。”
伍封歎了口氣,道:“柔兒不愧是孔子的外孫女,這個禮字太過講究了些。不過,讓我抱抱
總是可以的吧?”張開了雙手,向葉柔抱去。
葉柔嚇了一跳,忙閃身躲開,格格笑道:“龍伯是堂堂的大將軍、齊楚吳三國之人心中的龍
伯,怎可胡來?讓人見著也不好。”
伍封斜著眼瞧她,笑道:“既然我是龍伯,人間的俗禮自然可以不講了,今晚我便到你房中
去算了。”
葉柔笑道:“龍伯簡直越來越不像樣子,今晚我隻好躲到月兒房中去。”
伍封笑道:“這就更好了,我可以一舉兩得。”
葉柔“呸”了一聲,一溜煙跑開,一路上兀自留下她清脆的笑聲。
伍封微微笑著,心想此女一生波折重重,再加上孔子和葉公的事,弄得她心情甚差,好長
時間未見她這麼快樂過了。
他正想回後院去,小紅匆匆過來道:“龍伯,顏不疑和任公子前來拜訪。”
伍封笑道:“這兩個家夥來得倒快。”出堂將二人引到了暖閣。
三人坐定之後,任公子笑道:“龍伯昨日大顯神威,不僅名震吳越,還帶契我們大大地賺了
一筆,姑曹和伯嚭此番可是肉痛到心裏去了。”
伍封笑道:“我們三人總共才賺了他們二萬金,對他們來說隻是九牛一毛罷了。”
顏不疑道:“吳民買龍伯勝者有數萬人,這一次姑曹和伯嚭賠出了十萬金以上,若非伯嚭頂
著,姑曹恐怕連他那座王子府第也要搭進去了。”
伍封驚道:“原來他們虧了這麼多!”
任公子笑道:“伯嚭這人詭計多端,能言善辯,在吳國一向順遂之極,龍伯才來數日,先將
他幼子打斷了腿,又讓他大賠血本,家財少了近一半,恐怕是伯嚭天生的對頭吧。”
家人奉上了酒肴上來,顏不疑笑道:“大王命在下悄悄為西施夫人下注五千金,一下子便成
了一萬五千金,連西施夫人也賺了不少。”
伍封奇道:“西施夫人日日都在宮中,要金何用?”
顏不疑道:“除了本金,夫人按每石粟三十錢,向姑曹和伯嚭要了相當於八千金的粟,置入
倉廩以備軍用。”
伍封歎道:“西施夫人倒是與眾不同,知道糧草缺乏,趁此從姑曹和伯嚭的府倉中取糧。”
顏不以道:“還有二千金夫人命在下賜給龍伯和展如各千金。”
伍封忙道:“在下贏了一萬多金,怎好收夫人之賜?”
任公子笑道:“若非龍伯和展如賭賽,西施夫人也贏不了金。她要金無用,便賜給龍伯和展
如了。本來在下和不疑也該送些金給龍伯,但代王要新娶王後,隻好留下來獻給代王了。”
伍封心道:“代王是你們的師祖支離益,他年紀不小了,居然還要娶王後。”笑道:“未知代
王要娶那國的公主做王後呢?”
任公子笑道:“這次龍伯可猜錯了,代王要娶的王後是晉國上卿趙鞅的長女,人稱天下三大
奇女子之一的趙飛羽!如今婚約已定,今年十月便要迎娶趙飛羽入宮,與趙無恤娶田燕兒在同
一月中。唉,在下對趙大小姐一向愛慕,日後若常常見到,偏又是在下的長輩,徒令人心酸。”
伍封大吃一驚,霍地站起身來,道:“什麼?”
顏不疑和任公子不知道伍封與趙飛羽之間的事,顏不疑奇道:“龍伯何以會如此吃驚?”
伍封心道:“你們殺了趙鞅三子,趙鞅怎肯將女兒嫁給支離益?”不過代王就是支離益的消
息是柳下蹠告訴他的,他也不能將此事說出來,便道:“董門與代王關係大有淵源,你們與趙鞅
仇怨甚深,怎會化仇為親?”
任公子道:“代王與趙氏聯姻,龍伯有些想不到也是常事,我們董門中人與趙氏之間的確大
有芥蒂,不過已經化解了。眼下代國大破樓煩,拓地數百裏,已是越、中山一般大小的千乘之
國了,而智氏又與中山立盟,聲勢日大,趙氏被智氏和中山所迫,無奈之下,正好與代國聯手
對付智氏。”
伍封心思大亂,道:“趙飛羽怎會心甘情願嫁給代王?”
顏不疑道:“這是毫無辦法的事,聽說智氏日益勢大,韓魏兩家不敢得罪智氏,隻好聽從智
氏號令。趙鞅怎也不敢以一家之力來與三家相抗,隻好聽了趙無恤的主意,轉而與代國結成姻
親了。”
伍封聽說是趙無恤的主意,心感酸楚,問道:“趙無恤怎會想出這麼個主意來?”
任公子道:“趙無恤厲害得緊,眼下趙氏一族之權盡被他拿到手上,趙族要邑盡是他的親信,
趙鞅嫁一女而得一國之助,的確是簡單而有效的妙策,趙無恤大大地不簡單。”
伍封歎道:“趙飛羽恐怕不甚願意吧?”
顏不疑道:“聽說趙飛羽並未有何異議。”
伍封心中大痛,籲了口氣,麵若死灰。
顏不疑和任公子見伍封方寸大亂,平日那揮灑自如的豪邁之氣不知去了哪裏,麵麵相覷,
頗有些莫名其妙。
任公子心思一動,問道:“龍伯在宋國時應見過趙飛羽,是否與趙飛羽相熟?”
顏不疑立時會意,盯著伍封,心道:“莫非這人與趙飛羽有一手?”
伍封歎了口氣,道:“雖然是熟人,但此女心思如海,難以猜測。”
顏不疑和任公子二人多少猜出了一點,見伍封心神大亂,略坐了一會兒便告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