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阿爾諾請蘇敏去吃火鍋,算是感謝她挑燈夜戰幫他做衣服。下午蘇敏剛剛陪外公去醫院複診過,所以兩人是從她家出發的,臨走前恰好又被她舅舅撞見,又是好一通調笑,弄得蘇敏大窘,趕緊拉上阿爾諾逃也似地走了。
到了火鍋店,蘇敏坐靠角落的沙發位,阿爾諾的書包和外套都扔在她身邊的位子上,書包拉鏈沒拉,露出裏頭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來,其中有幾本從學校圖書館借來的書,最上麵的是一本中華書局出的《論語》,原文加通解。
“喲,你還看上《論語》啦!”蘇敏大驚小怪。
阿爾諾表現的很謙虛,隻說是聽人家提起其中的內容,很感興趣,又不大懂,所以借來看看。
趁著等水開的當口,蘇敏拿起來那本書來隨便翻了翻,看到“先進第十一”那一章,其中有一段是李路問孔子如何事鬼神。
孔子說:“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李路又問:“敢問死?”
曰:“未知生,焉知死?”
蘇敏不禁怔了一怔,沒想到又會看到這句話。她把書遞過去,指出那一句話來給阿爾諾看:“那我考考你吧,這句什麼意思?”
阿爾諾想了想,似乎答得很認真,卻又好像在避重就輕:“儒家很少說起死亡,這句話也有很多不同的解釋,各派意見不一,光這本書裏就寫了好幾種。其實,我倒覺得反過來說更合適——未知死,焉知生,你覺得呢?”
未知死,焉知生?這六個字蘇敏默默點過一遍,又在腦子裏盤亙許久,覺得這或許也正是Spade J想要表達的意思。她看著桌子對麵的阿爾諾,突然冒出個念頭,他會不會就是Spade J?否則怎麼會這麼巧,Spade J前一晚跟她說“子曰”,第二天他的書包裏就有一本論語呢?但剛剛這麼一想,她就又自己把自己否決了,比起之前她懷疑過的戴維梁,阿爾諾實在是更不靠譜了。
吃完飯,阿爾諾又央求蘇敏陪他去買鞋。他說自己需要重新買一雙配西服穿的正裝皮鞋,原本那雙也不知道哪裏不對,穿著總覺得腳痛。
一開始,蘇敏還很配合,陪他走了幾條街,逛了好沿途每一家百貨商店的男裝部。但阿爾諾挑來挑去也沒找到一雙合意的,她漸漸發現了問題的症結,他要的是正裝鞋,但卻不願意忍受一點點不舒適,這根本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她走的腳酸,幹脆撂挑子不幹了,對他說:“我算是知道了,你想要的是一雙穿起來像運動鞋的正裝皮鞋,這肯定是買不到的!”
“如果鞋子不舒服,為什麼要穿?”阿爾諾反問,似乎理由充分。
“照你這麼說,全世界都穿運動衫好了。”
“總有一天會是這樣的,你看《星際迷航》裏麵……”
蘇敏氣結,聽不下去他那些鬼扯論調,隻得說:“好吧,穿起來像運動鞋的正裝皮鞋是不是?我們再找找看吧。”
兩個人就這樣一直逛到商店打烊,阿爾諾還是毫無斬獲,倒是蘇敏看上一雙青灰色的高跟鞋,上腳試了一試,就很爽快地讓店員開票買單,整個過程還不到十分鍾。
“你看我多幹脆。”她向阿爾諾炫耀。
“是啊,”阿爾諾對她笑,調侃回去,“你扔掉一雙鞋的時候更幹脆。”
蘇敏不屑,衝他吐了吐舌頭,但這話倒是真的,對這些身外物,她一向是最喜新厭舊的。
收工回家之前,她突然想吃冰激淩,找到路邊的冰激淋車,要了一個雙球。結果因為快收攤了,車上的小弟拿了個750ml的紙杯,挖滿了球給她。她看的一身冷汗,大叫這要是都吃下去,肯定長一身的肥膘,最後還是阿爾諾幫著她一起吃。
吃完冰激淩,他們離開商業區,阿爾諾送她回去。車子開到她和葉思明租住的公寓樓下,時間已經快十點了,她下車太過匆忙,把新買的那雙鞋忘的一幹二淨,留在車上沒拿。後來還是阿爾諾調頭回來,替她送到家門口,這才想起來了。
她接過鞋盒,又對他說了一遍再見,覺得兩人這麼站在門口有些怪,就揉揉頭發笑了。
“晚安,”他回答,“做個好夢。”
她看他下樓,樓道裏的燈一層一層的亮下去,直到腳步聲漸漸遠了聽不到了,這才關了門。過去的幾個小時那麼平常而快樂,葉思明也看出來她心情不錯,洗澡的時候又開始像從前一揚在浴室裏唱Louie Austen的Glamour Girl。
這樣的好心情一直延續到臨睡前,她吹過頭發,準備上床,手機突然震起來。她看都沒看就接起來,以為是媽媽來問她外公複診的情況。
“蘇敏。”是方書齊的聲音,還像從前一樣輕聲念她的名字。
她拿著電話的手顫了一下,很久沒有出聲。
“你現在下來一下好嗎,我就在樓下。”他繼續說下去。
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回答,是說了好,還是不好,放下電話在床邊坐了一會兒,突然站起來換了身衣服就跑出去了。房門在身後關上,隱約還聽得到葉思明說話的聲音:“這麼晚還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