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娘來信說,得到我的消息,已知道玉娘的境遇,總算內心稍安;告誡我安分守己,不可任性妄為,聽從姑父伯伯教導;並讓我轉告秋容,已竭力勸好徐嬸,讓她不必掛懷家裏。
我仍舊和之前一樣在兩府間轉展。隻是答應了避開李晴空,便不好再去紅綃紡。她倒是差人來問過兩次,我隻好回說,年底家裏考核課業,最近夫子安排得太緊。直到中旬時,絲桐替房乘傳話說,芷蘭近日要離京,邀我明日一同為其踐行。我覺得再不去,實在有些不通情理,便幹脆答應了。
翌日完課,便帶著秋容絲桐來到紅綃紡。芷蘭房乘早等候多時,我眼光往周圍一掃,聽芷蘭氣惱道:“你那晴空姐姐不在,前日被我趕了出去!”
我笑道:“能把你這個好氣性的惹成這樣,也不容易。”
芷蘭斜瞥了一眼房乘,道:“還不都因為他!好在以後誰也別想拿我亂攪和了。”
房乘笑笑低下頭,我心知定是李晴空又誤會了房乘和芷蘭,安慰道:“晴空性子剛直,難免出口傷人,姐姐別和她一般見識。眼看姐姐的名頭在長安越來越響,為什麼要離京?”
芷蘭歎道:“也不知她是否對誰都那樣驕縱!”後麵卻躊躇不答。
房乘笑道:“離京緣由,聽了下麵的曲子你便知道了。”
房乘在琴旁坐下,芷蘭歌出的,卻正是上月聽過的曲子:
夜夜掛長鉤,朝朝望楚樓;
千裏人歸去,杯盡語空留。
一別行萬裏,來會未曾求。
莫慮前途遠,隨誌逐王候。
一月三場戰,曾無賞罰為。
將軍馬上坐,將士雪中錐。
男兒大丈夫,何為本鄉累。
抱琴酤一醉,臥行天地水。
小水通大河,山深鳥宿多。
言身一寸謝,可堪連雀橋?
下半段剛起,琴音卻戛然而止。房乘起身笑道:“這《同生賦》為芷蘭做詞,今日唱到此處正合適!”
我心裏已明白幾分,定是芷蘭有了心上之人,便拉著她膩道:“好姐姐,那人是什麼樣的啊?聽起來是個武藝高強的將軍。”說完捂嘴嘿嘿低笑。
芷蘭瞥了我一眼,掐著我的臉含羞帶怒道:“我祝‘你’找個武藝高強的將軍!”
我仿佛看到房乘臉微微一沉,隨即又綻出笑容。
此日談笑到即將宵禁,逼著芷蘭賭咒了好幾次,定會再回長安,才讓房乘將我們送回家。
有時候曲子就是這樣,一曲終了也就罷了;偏偏曲調半途中止,最是讓人流連難忘。我深恨房乘將琴奏了一半,害我難以入睡。隻好避開秋容,又來到園中練琴,剛坐定,看到兩個人影疾步向姑父院中走去。心想:這麼晚了,誰還會來找姑父?難抑好奇,便躲到園門偷偷觀望。
天色太暗,離得又遠,我看不清那二人是誰。隻見姑夫開門將二人迎進去,不過片刻又將他們送出來。我一直等到三人走近,才認出是廣平郡王和李倓,忙縮頭躲回牆後。卻聽“啪”一聲,深夜裏異常清脆,是我踩斷了地上的枯樹枝。
隻聽後麵厲然一聲“誰!”
我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這麼晚在外麵瞎溜達,苦下臉沿牆便往樹叢深處躲去,卻聽後麵有人追來,我回頭後看,慌不擇路,“噗通”一聲,水從口鼻雙耳灌入,我恐懼地慌忙閉眼,手腳亂劃,剛喊了聲“救我——”,聲音便又被水“咕咚,咕咚”堵了回去。又是一陣掙紮,可在水裏不辨上下,怎麼也找不到水麵,我隻覺一片漆黑,深秋池水越來越冷……忽然腿上觸到一物,接著頭被摁著向一處溫熱迎去,我到底還是有絲神誌,拚命將頭後仰躲避,那人隻好抱著我遊了兩下,忽地露出了水麵。我連忙呼吸,鼻喉卻一陣陣刺痛咳嗽。
那人撥開我臉上亂發,笑道:“原來是你!”
“廣平郡王!”我看他笑地邪異,又一低頭,水才沒胸,我竟險些被這點兒水淹死!一時羞憤難當,將他手一甩,道:“笑什麼笑!那邊水深!”徑自咳嗽著向岸上正叫我的姑父和絲桐走去。
秋容拿出厚厚的毯子忙將我包上,姑父也道:“多虧俶反應迅速!辰兒,快向廣平郡王道謝!”
我還未出聲,李俶便擦著濕淋淋的衣發道:“不急,先去換衣暖和去吧!”
姑父忙請他去廂房換上幹衣,卻見他剛走兩步又回頭道:“三日後,你可隨長源先生一道去驪山。”
我有些茫然地被秋容絲桐簇擁到房中沐浴換衣,碧香端了碗熱熱的薑湯來,我忙令絲桐給李俶送去一份。
秋容開始數落:“聽絲桐說你常夜裏跑去練琴,你倆倒是能瞞事兒!今日要不是有了這出兒,我一到這兒就看見絲桐抱著琵琶喊‘小姐’,還不知被你們瞞到什麼時候!想想剛才,我都覺得心裏慎得慌,你要出了什麼事,我可怎麼回去見夫人和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