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吉日榮辱(1 / 3)

年初九時,火火尚抱怨父親素行過於節儉。怎麼說,俶都是聖上嫡孫、東宮長子,弱冠之禮卻辦得頗為潦草。連李晴空的丫頭都暗地非議:還不如咱家姨娘得小少爺時,賓客盈門的排場。氣得屋內的火火差點衝出去賜她們兩個大耳括子,虧得我與絲桐拚命將他攔住。

經韋堅一案,韋氏一族皆遭貶謫。左相李適之以年老請旨讓賢,聖上擢門下待郞、崇玄館大學士****烈為相,任李適之為太子少保,實為散職。雖然姑父與太子、俶談論政事時都盡量避開我,但總歸時常待在一處,我依然能聽到火火抱怨。諸如,李適之這老兒忒膽小;林甫奸賊竟推舉個講“老莊”的人為相,****烈為人柔佞,如今軍國大事皆決於李林甫私第,****烈署名而已!

此種境遇下,加上宰相對東宮的曆來打壓。我們均未想到,俶的婚事會辦如此盛況空前!大婚前十餘日,各州縣官使大族便蜂蛹來朝,名為向廣平郡王祝賀,卻使盡解數地往宮裏鑽,望能將器物珍寶,甚至天降祥瑞送至駕前,恭賀聖上與貴妃再成兩族之好。聖上並不糊塗,可看到各地物豐民富、祥瑞頻傳,麵上笑容自然多了不少,種種賞賜更是少不了。但有嶺南經略使張九章這種好運氣的卻著實不多。

一日,楊家三姐求見貴妃,進前時卻笑意盈盈的托著盤果子。貴妃當下停了琵琶,含了一顆入口。

楊家三姐笑道:“娘娘以後再莫說姐姐心裏不想著妹妹!”又轉向聖上一俯身,道,“陛下不知,娘娘與妾身曾長於嶺南,幼時家裏荔枝滿園,妹妹又最愛此物,但因身量尚小,爹娘怕她上火不讓多吃,妹妹卻忍著齦腫口痛,還偷偷要我幫她采摘。陛下也快嚐嚐可還鮮美?”

貴妃道:“雖比不上剛摘下的鮮美,卻也甘甜可口。那時父母皆在,我們日日在樹下嬉笑玩鬧,一晃竟也近二十餘年沒吃過了!”

聖上看貴妃有悵然之色,接道:“愛妃既然愛吃,此後朕讓你日日吃到又有何難!”

貴妃燦然一笑,卻隻是吃著荔枝並不言語。楊家三姐解釋道:“陛下不知,這荔枝產於氣候溫熱的嶺南,過了五嶺往北斷是活不成的。其在當地雖不是什麼稀罕物,卻最難保存,采下後一日色變,二日香變,三日味變,四日便色香味全無。嶺南到京師遙距數千裏,偏咱們的娘娘又嘴刁得很——”語氣一滯,向聖上笑笑,不再多述。

聖上大是不岔,將胡子一吹:“現在吃的是如何來的?”看得我差點兒笑出來。

楊家三姐道:“進獻的人就在宮門,聖上一問便知。”

張九章、內官監領事、兵部尚書等很快被詔入宮。

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一個人可以如此竭力地想要另一個人快樂,哪怕調用全國之力。即使兩個人相差數十歲,隔著世理倫常。至少兩人曲舞相和、意趣相投,至少幼年孤苦得以蘊藉,至少二顆心滿懷關愛感恩。我不知道貴妃對那個明晃晃的人有多少愛意,又或者是滿懷愛意,隻見她目光定在外殿高堂漣漪閃爍。

而我,近來越發佩服自己。人都說情難自禁,我卻把自己的情緒控製的很好。或許“可控”成了習慣,心中的情意便真的能如己所願,我對姑父再沒了初時的悸動和妄念,可以心無旁騖的談笑風生。我膚淺地覺得,自己或許並不像父母那樣專一長情,想到這裏便隱隱有些遺撼失落,“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一生一世一雙人”大概隻是理想之境,我的爹娘很幸運,而我,嗬嗬——誰知道呢!

待陛下與張九章、內官監、兵部尚書從殿內出來,張九章已從嶺南經略使這一臨時獻賀之職,一躍成為正三品侍中。不僅因他是前相張九齡的胞弟,還因此人著實頭腦靈活,為陛下出謀劃策。陛下金口斷言:“此人與楊釗,都算聰明機謹,胸中卻比你們堂兄多了不少點墨——或許是個可造之才。”貴妃毫不在意一笑置之,楊家三姐卻大有不忿之意。

此後,我便托貴妃洪福,常有鮮荔枝可吃。初時果肉入口,不免滿心感慨:這麼點兒東西,卻要加冰冷藏,勞大唐最快的驛兵逐驛接力日夜兼程五百裏加急狂奔數千裏送來,腦中不由浮現烏夜之下蒼山之中,一人一騎奔如星流的畫麵。好在這東西為貴妃專享,且不宜多吃;再加上時間一長,我悲憫之心漸淡。待到俶大婚,世人皆道:“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門楣”時,我早已修煉成了涎皮厚臉、金剛不壞之心。

但縱然如此,在婚禮女眷的小宴上被李晴空潑滿臉酒水時,仍感覺羞不可當難以自持!

要說緣由,還得從三月三上巳節說起。自從那日與李晴空不歡而散,我們二人便再未見過麵。我料想其中定有什麼誤會,難得今日遇見,能盡早解開自然最好。於是避開姑姑和四娘五娘悄悄來到李晴空席後,低聲道:“晴空姐姐,席後可否借一步說話?”

李晴空頭也不回,語調冷冷低聲回道:“我與姑娘並不相熟,借一步說話就免了吧!姑娘與家人的席位應該在後排下首,來我這上席實在不合禮製,請回吧!”

我忙道:“晴空姐姐,你定是對我有什麼誤會。我正是想和你談談,將其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