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我昏昏沉沉地醒來,隻覺頭暈目眩臂酸腿麻,原來是手腳被捆地倒在馬車上。我命令自己盡量鎮定,打暈我的人,是年前的刺客,我和他無怨無仇,細算起來,還心生憐憫救了他一命,他何以對我下此重手?聯想今日,莫非他是楊釗或王鉷的人?可據俶說,他們一直對李林甫奉承討好,又怎會派人行刺?而且那時楊國忠在外巡查,難道隻是想嫁禍韋氏?我搖搖頭,想這些對當下的處境並無用處!
臂膀酸疼,我用力翻了個身,忽覺腰上一頂,反綁的手盡量摸去,原來束腰裏藏了把匕首。我不由一笑,那小子,自己恩將仇報,這是讓我自救?心裏對他的怨懟少了幾分,或許他也身不由己吧!剛費勁地取出匕首,馬車忽然停了,我知道有人要上車查看,忙翻身一躺壓住匕首。
上來的人膚色白皙,鼻高發淺,幽深的眼睛打量了我一遍,笑道:“我就覺得車內有聲音,你果然醒了。”
這人,看打扮應是我朝胡將,倒和日前見過的一個人很像。我猶疑道:“我和安將軍從無仇怨,為何綁我?”
那人又是一笑:“果然聰明!不過我們可不敢綁你,是有人將你送給我哥,我覺得白揀個漂亮姑娘何樂不為,就勸他笑納了。”
我冷然一笑:“送的人是楊釗吧?隻怕是送了個麻煩!你最好盡早放了我。”
那人大笑:“一直好奇,明明隻是一個民女,怎麼就引得堂堂國姨嫉妒,相府千金撚酸,連李林甫都動不了?你厲害一個給我看看!”
“你”,我握了下身後的匕首,真想一刀刺過去,卻不得不忍住,好汗不吃眼前虧,當下盡早逃生是正經。
那人看我不理他,便要離去,忽又提聲道:“我是安仁執,聖上賜名慶緒。你之前在宮裏見的,是我大哥慶宗。”
那個安慶宗,前幾日跟著安胖子麵聖,言語粗放,神色輕佻,唯有陛下笑嗬嗬誇他爽直,賜名封賞,還要把他留在京師。我不由暗暗怨念:“安胖子到底帶了幾個兒子來?”
眼看天色越來越黑,往北多走一程,我就多一份危險。隻盼車馬盡早歇息休整,我好伺機脫身。不想安慶緒甚是謹慎,命人就地造飯,吃完連夜帶隊前行。我趁被押出去用飯的空檔觀察了一下,此行約有二三十人,大多是常年駐軍的將士,我這兩年雖學了些劍術,卻缺乏打鬥經驗,實在沒信心能從這些人手裏逃出去,隻好任由他們綁著再次塞回車裏。
半夜時,迷迷糊糊感到馬車向前一傾,我佯作睡熟卻心生警惕。隻聽有人低道:“二公子,還是盡早趕到範陽為妙啊!畢竟帶著這丫頭,上麵要是查下來——”安慶緒道:“嚴師父不用擔心,咱們不等爹和大哥連夜趕到這裏,距長安已有些路程。現在人困馬乏,再走下去反而誤事。暫且休息兩個時辰,正好天亮再走,你也回去休息吧。”說著馬車一晃,有人進了車廂。
車內裝飾尚可,毛氈鋪地,錦氈包凳,坐臥兼宜,帷簾嚴密。我心裏暗罵這廝不知禮數,卻隻能窩在車板上裝睡。
隻覺他靠凳一坐,拎起我覆在臉上的長發道:“再不讓讓,我可不敢保證發生什麼!”
我無奈睜開眼睛,將頭一甩掙脫他手中的頭發,瞪著他往後挪挪。微光中,他滿足地伸直腿,靠坐著閉了眼。身邊多個人,我渾身不自在,加上縛在身後的雙手,總覺身子有些不穩。好在為了方便逃走,我已將繩子割斷大半,隻是為了掩人耳目,仍需裝作捆縛嚴實的樣子。我忍著渾身酸麻,睜著眼睛等他睡著。良久,他將上身一側,背向我道:“別看了,你逃不了!”
我將眼一閉,心裏不服氣:我一定逃得了!漫漫深夜裏豎起耳朵,飲馬聲,人語聲,慢慢淡了下去。直到車內酣聲響起,我悄悄掙脫束縛,掀簾去看外麵動靜。隊中人大都酣夢,隻隊伍前後各有一名守衛,這是逃跑的最好時機。
我深吸口氣,還是心中忐忑。忽見被安慶緒解在一旁的頭盔和蓋在身上的披風,躡手躡腳地將它們揭起穿帶上,摸摸袖中的匕首,輕輕跳下車。
夜色濃重,前麵守衛看我往路邊樹林走,隻抱了抱拳,便轉向別處尋視。我起初步履泰然,後來越走越急,心裏興奮雀躍,漸漸跑了起來,隻恨現下沒有馬,可以立時逃回長安。呼嗤呼嗤地狂奔了一頓飯功夫,已能看到遠處隱隱的城牆燈火——待到了城裏,無論是哪座城,都能以郡主身份請官府送我回京。我心下一鬆,腿實在抬不動了!彎腰扶膝大口喘著粗氣。
忽聽一聲:“不跑了?”
我心裏大駭,一回頭,馬上悠然而來的正是安慶緒,剛逃出兩步,他打馬攔在前麵,看著後麵追來的守衛,深感自己如同困獸,頓時泄了心氣,縱然燈火長安就在眼前,也難回去了。
“上馬!”看我不睬他,安慶緒譏笑道,“或者,當風箏被馬拉著跑?”
我恨恨地轉向他,被他一把拉上馬,向著趕來的守衛行去。我轉頭看看灰白天光下的城池,忽然靈機一動,向安慶緒咬牙切齒:“你我從無仇怨,為何不能放了我?”
他“嘿嘿”兩聲:“受人之托忠——啊——”
是我一刀刺中他執韁的右臂,轉手又向左肩,他鬆了韁繩忙往後躲,我卻搶過韁繩調轉馬頭,刀子刺向他右腿,他一個飛身跳下馬背,我大喜,一刀刺向馬屁股,立時人馬如箭般竄出。跑了約有一二裏地,那馬卻再不往前,一聲哨響,竟調頭往回奔去。我大急,緊拉馬韁卻毫無用處,難道要跳馬?卻不由漠然失笑,無論怎樣都逃不掉了!此刻若有郭晞——忙搖搖頭——乘哥,你可知我此刻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