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自己的耐力真心提高不少。這樣狂亂的仲夏夜,自己險些成了殺人犯,囚禁水缸,身中媚藥,大燥大寒幾經折騰之後,我還能四更夢醒,打著寒顫爬出缸外,這顯然不是爹爹培養的名門淑女所能為之的!想起爹爹,陡然有些委屈想哭。卻聽看守“淑女”的士衛猛地一聲“二公子!”唬了我一跳。
“嗯,下去吧!”安慶緒道。
待士衛退盡,我道:“你沒有回驛館?”
安慶緒一笑:“大哥傷了心肺,父親不在,哪敢妄動!”
“裝腔作勢!你恨不得他死在我手上吧?”
他道:“我可沒你狠!到底是一起長大的兄弟!雖然他總以長子自居,的確讓人討厭。”
“你想怎麼樣?殺我報仇?”
他隨意一笑:“就說你狠!‘殺’字掛嘴邊,一點都不像個長安閨秀。”他語氣一轉,“不過,你的選擇確實不多。等我爹巡視回來看到大哥,盛怒之下,你隻怕要麼嫁,要麼死。”
“正好我也受夠了這些日子虛情假意的敷衍,直截了當,至少不用遭人侮辱。”
“虛情假意的敷衍?”他一頓,麵色冰冷,“如果是嫁我呢?也是敷衍嗎?你依然寧願選擇死嗎?”
對他,我有怨恨,是他把我挾持出京;有感激,一路上確實承他照顧。我忽然一個噴嚏,忙揉揉鼻子,開始擰濕衣。見他遞過條毯子,我不接不用,將身一轉:“隨便給些小恩小惠,就想讓我感激涕零以身相許嗎?在你們看來,我似乎太過卑賤了些!”
他笑道:“娶你做正妻,又不是待妾,哪裏卑賤了!你是還想著和李家小姐牽扯不清的長安夫婿吧?你傻——”
往事傷懷,我忙打斷他:“對,想著他。我選擇死,但死要等到你爹回來吧,好歹讓我吃飽穿暖,做個好看點兒的鬼。”
他恍若未聞,斂了笑道:“你,真不願嫁我?”見我轉頭不理,語氣落寞:“那我,隻能授你以柄了,不要被我追到。”我正疑惑轉身,後腦猛然一沉,隻朦朧聽見一句“長安再見,手下留情!”便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是在曠野馬車上,天蒙蒙亮,身上的舞衣也已半幹。我想下車問問情況,卻發現身上蓋著件男式披風,披風一角藏著個不小的包袱,打開,銀兩衣物地圖藥品,樣樣俱全,另一側披風之下,手臂之邊,正是來時刺客給的那把匕首。這是要,放了我?
動作輕快的換掉舞衣開了車門。不由驚了一訝,“李柱——”我不由叫出了聲。他停了馬車,表情淡漠:“這個名字,很久沒聽了!現在他們叫我‘豬兒’。依二少爺吩咐,我隻能把你送到這兒了。”
我知道此人屢易身份,定然機警,出刀指向他道:“你會放了我?你到底是誰的人?李林甫,還是姓安的?”
不料他敏捷一閃,下了馬車:“誰值得,我就是誰的人。這匹馬給你,少爺讓你往西跑,他會帶大隊人馬往南追。另外,你的死活,我已經通知相府,你自求多福!”說著,一把把我拉下馬車,駕車而去。
我看著和我一樣站在原地,剛卸下車軾猶自喘息的俊馬,忽反應過來忙喊:“包袱——”。
隻見砰地一物飛了出來,我一把撈住。曠野上晨風清涼,接下來便是一個人的逃亡。我迅速翻出地圖,安胖子的老巢在東北,長安在西南,安慶緒說會帶大隊往南追,所以南邊是萬萬不能走的,東邊沒幾天路程就是茫茫大海,似乎隻有一個選擇。我飛身上馬,向著西北方飛馳而去。既然可以不死,就要好好活著,我還有父母,還有哥哥,還有親友,我的命對他們來說很重要,我必須拚命跑……
烈日毫不吝惜自己的氣力,熱情公允地撒向每一片土地,馬蹄下的綠草被蒸得蔫蔫搭搭,田地裏的胡豆也渴得墜低了頭。午後的田間小路上,藍衣藍裳的女子策馬而行,白色的笠紗如同帳子一般,嚴嚴整整,直沒腳踝。此時,女子多想來一陣清風,將路上的暑熱吹散一些,可老天若是個好說話的,我便不至於這麼沒日沒夜疲於奔命。然而三哥曾經教導我,怨天尤人不是個美德!我隻盼著,前麵是處偏僻的村鎮,能讓我找個店家安安心心洗回澡,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