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木從服務生手上接過找贖的零錢時順口問了一句:“巫小姐今天沒有來嗎?”
“是的,今天還是沒看見她。”服務生語畢,立刻便為自己過於肯定的語氣而後悔,為求謹慎,他連忙補充道,“呃,客人太多,有時候我都顧不過來,問老板的話會更清楚。”
“嗯,謝謝。”祁木將鈔票塞進錢夾,拿起身邊的手提袋站了起來,朝服務生點頭致謝,然後轉身往店門走去。
服務生不確定的問題,她自己也不確定。
沒有看見,還是,沒有?
推開玻璃門的那刻,喧嘩如潮水般漫了過來,舉目四望,車水馬龍,人流熙攘,一時辨不清南北東西。
直到現在,祁木依舊有點記不清家的位置,城市太大,道路如同張開的蛛網,縱橫交錯,危機四伏。
誇張的不安感並非源於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假若她還是個孩子,或許會樂此不疲地將自己代入各種千差萬別的角色裏,包括把自己想象成一隻盲目魯莽的小飛蟲。而事實上,她恨不得擁有如此閑情逸致的心情去想入非非,因為,她是個沒有記憶的人。
父親說,忘掉便忘掉吧,沒什麼不好的,健忘的人本來就比較快樂。
她不能認同這樣的說法,刨根問底地弄清楚了受傷的原因,原是一場最尋常不過的車禍,昏迷,入院,再醒來時,如同被洗過腦。
什麼都記不起來,就連左耳上的五顆耳釘為何竟是並不喜歡的水紅色,左足內側紋著的煉火圖案是如此地令人不快,還有那被鎖在抽屜深處的塔羅牌,殘舊不堪並讓她不由自主地生出無法言語的哀傷,諸如此類,無論和誰說起,皆一問三不知。
父親說:你從來不願意我幹涉你任何事,唉,自從你媽媽死後,我們就沒怎麼說過話。
朋友們說:你有紋身?紋在哪裏?我怎麼從來不知道?至於打耳洞的事,當時我也有問,但你從不回答。
她恨自己沒有寫日記的習慣,不能以最快捷簡單的方式尋回從前,唯有翻遍家裏的每一本相簿,點擊郵箱裏的每一封郵件,搜查房間裏所有可能隱藏秘密的角落,謹小慎微得連自己都感覺過了火,著了魔,然而,卻毫無所獲。
理智不止一次地勸慰她,順其自然便好,記憶不會憑空消失,它隻是沉澱到潛意識的底端,或許明天,或許後天,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想起。
相比起執意要喚醒沉睡的自我,每時每刻都維持著被猛獸追逼的緊張狀態,祁木其實更樂於放任自流,聽之任之,從那種一觸即發的壓抑情緒裏解放出來。
但是不行。
沒有人拿著槍械威逼她一定要在既定的時間內探知過往,然而毫無來由的緊迫感卻逼得她喘不過氣來,甚至幾乎發瘋。
父親和朋友,身邊所有真心關切著她身體狀況的人,那個囑咐她每周定期複檢的醫生,還有在她留院期間曾照顧過她的護士們,都出言安慰。
“別急,慢慢來,放鬆一點會更好。”
她當然知道放鬆一點會更好,但問題是,她的身體,她的神經,她的大腦完全不受自己控製,就像脫了韁的野馬,瘋狂、竭斯底裏而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