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青春大學(下)(1 / 3)

【思考與練習】

一、馬克思認為青年在選擇職業時應遵循哪兩個方麵的原則?

二、我們應如何嚐試去設計人生、規劃未來,選擇我們的職業?你認為馬克思這篇文章對當代大學生選擇職業有什麼啟示意義?

三、聯係實際思考:怎樣選擇適合自己個性的職業?

紅樓點滴[1]

張中行紅樓點滴一

民國年間,北京大學有三個院:一院是文學院,即有名的紅樓,在紫禁城神武門(北門)以東漢花園(沙灘的東部)。二院是理學院,在景山之東馬神廟(後改名景山東街)路北,這是北京大學的老居址,京師大學堂所在地。三院是法學院(後期移一院),在一院之南北河沿路西。紅樓是名副其實的紅色,四層的磚木結構,坐北向南一個橫長條。民國初年建造時候,是想用作宿舍的,建成之後用作文科教室。文科,而且是教室,於是許多與文有關的知名人士就不能不到這裏來進進出出。其中最為大家所稱道的當然是蔡元培校長,其餘如劉師培、陳獨秀、辜鴻銘、胡適等,就幾乎數不清了。人多,活動多,值得說說的自然就隨著多起來。為了把亂絲理出個頭緒,要分類。其中的一類是課堂的隨隨便便。

一般人談起北京大學就想到蔡元培校長,談起蔡元培校長就想到他開創的風氣——兼容並包和學術自由。這風氣表現在各個方麵,或者說無孔不入,這孔自然不能不包括課堂。課堂,由宗周的國子學到清末的三味書屋,規矩都是嚴格的。北京大學的課堂卻不然,雖然規定並不這樣說,事實上總是可以隨隨便便。這說得鮮明一些是:不應該來上課的卻可以每課必到,應該來上課的卻可以經常不到。

先說不應該上課而上課的情況。這出於幾方麵的因緣和合。北京大學不乏名教授,所講雖然未必都是發前人之所未發,卻是名聲在外。這是一方麵。有些年輕人在沙灘一帶流浪,沒有上學而同樣願意求學,還有些人,上了學而學校是不入流的,也願意買硬席票而坐軟席車,於是都踴躍地來旁聽。這也是一個方麵。還有一個方麵是北京大學課堂的慣例:來者不拒,去者不追。且說我剛入學的時候,首先感到奇怪的是同學間的隔膜。同坐一堂,摩肩碰肘,卻很少交談,甚至相視而笑的情況也很少。這由心理方麵說恐怕是,都自以為有一套,因而目中無人。但這就給旁聽者創造了大方便,因為都漠不相關,所以非本班的人進來入座,就不會有人看,更不會有人盤查。常有這樣的情況,一個學期,上課常常在一起,比如說十幾個人,其中哪些是選課的,哪些是旁聽的,不知道;哪些是本校的,哪些不是,也不知道。這模模胡胡,有時必須水落石出,就會近於笑談。比如劉半農先生開“古聲律學”的課,每次上課有十幾個人,到期考才知道選課的隻有我一個人。還有一次,聽說是法文課,上課的每次有五六個人,到期考卻沒有一個人參加。教師當然很惱火,問管注冊的,原來是隻一個人選,後來退了,管注冊的人忘記注銷,所以便宜了旁聽的。

再說應該上課而不上課的情況。據我所知,上課時間不上課,去逛大街或看電影的,像是很少。不上有種種原因或種種想法。比如有的課不值得聽,如“黨義”;有的課,上課所講與講義所寫無大差別,可以不重複;有的課,內容不深,自己所知已經不少;等等。這類不上課的人,上課時間多半在圖書館,目的是過屠門而大嚼。因為這樣,所以常常不上課的人,也許是成績比較好的;在教授一麵,也就會有反常的反應,對於常上課的是親近,對於不常上課的是敬畏。不常上課,有曠課的處罰問題,學校規定,曠課一半以上不能參加期考,不考不能得學分,學分不夠不能畢業。怎麼辦?辦法是求管點名(進課堂看座位號,空位畫一次缺課)的盛先生擦去幾次。學生不上課,鑽圖書館,這情況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盛先生總是慨然應允。

這種課堂的隨隨便便,在校外曾引來不很客氣的評論,比如,北京大學是把後門的門檻鋸下來,加在前門的門檻上,就是一種。這評論的意思是,進門很難;但隻要能進去,混混就可以畢業,因為後門沒有門檻阻擋了。其實,至少就我親身所體驗,是進門以後,並沒有很多混混過去的自由,因為有無形又成文的大法管轄著,這就是學術空氣。說是空氣,無聲無臭,卻很厲害。比如說,許多學問有大成就的人都是藍布長衫,學生,即使很有錢,也不敢西服革履,因為一對照,更慚愧。其他學問大事就更不用說了。

時間不很長,我離開這個隨隨便便的環境。又不久,國土被侵占,學校遷往西南,同清華、南開合夥過日子去了。一晃過了十年光景,學校返回舊居,一切支離破碎。我有時想到紅樓的昔日,舊的風氣還會有一些嗎?記得是1947年或1948年,老友曹君來串門,說梁思成在北大講中國建築史,每次放映幻燈片,很有意思,他聽了幾次。下次是最後一次,講雜建築,應該去聽聽。到時候,我們去了。講的是花園、橋、塔等等,記得幻燈片裏有蘇州木瀆鎮的某花園,小巧曲折,很美。兩小時,講完了,梁先生說:“課講完了,為了應酬公事,還得考一考吧?諸位說說怎麼考好?”聽課的有近二十人,沒有一個人答話。梁先生又說:“反正是應酬公事,怎麼樣都可以,說說吧。”還是沒有人答話。梁先生像是恍然大悟,於是說:“那就先看看有幾位是選課的吧。請選課的舉手。”沒有一個人舉手。梁先生笑了,說:“原來諸位都是旁聽的,謝謝諸位捧場。”說著,向講台下作一個大揖。聽講的人報之以微笑,而散。我走出來,想到北京大學未改舊家風,心裏覺得安慰。

紅樓點滴二

點滴一談的是紅樓散漫的一麵。還有嚴正的一麵,也應該談談。不記得是哪位先生了,上課鼓勵學生要有求真精神,引古希臘亞裏士多德改變業師柏拉圖學說的故事,有人責問他不該這樣做,他說:“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紅樓裏就是提倡這種精神,也就真充滿這種空氣。這類故事很不少,說幾件還記得的。

先說一件非親曆的。我到北京大學是30年代初,其時古文家劉師培和今文家崔適已經下世十年左右。聽老字號的人說,他們二位的校內住所恰好對門,自然要朝夕相見,每次見麵都是恭敬客氣,互稱某先生,同時伴以一鞠躬;可是上課之後就完全變了樣,總要攻擊對方荒謬,毫不留情。崔有著作,《史記探原》和《春秋複始》都有北京大學講義本,劉著作更多,早逝之後刊為《劉申叔先生遺書》,可見都是忠於自己的所信,當仁不讓的。

30年代初,還是疑古考古風很盛的時候;同是考,又有從舊和革新之別。胡適寫了《中國哲學史大綱》上卷,在學校講中國哲學史,自然也是上卷。順便說個笑話,胡還寫過《白話文學史》,也是隻有上卷,所以有人戲稱之為“上卷博士”。言歸正傳,錢賓四(穆)其時已經寫完《先秦諸子係年考辨》,並準備印《老子辨》。兩個人都不能不處理《老子》。這個問題很複雜,提要言之,書的《老子》,人的“老子”,究竟是什麼時代的?胡從舊,二“老”就年高了,高到春秋晚年,略早於孔子;錢破舊,二“老”成為年輕人,晚到戰國,略早於韓非。胡書早出,自然按兵不動,於是錢起兵而攻之,胡不舉白旗,錢很氣憤,一次相遇於教授會(現在名教研室或教員休息室),錢說:“胡先生,《老子》年代晚,證據確鑿,你不要再堅持了。”胡答:“錢先生,你舉的證據還不能使我心服;如果能使我心服,我連我的老子也不要了。”這次激烈的爭執以一笑結束。

爭執也有不這樣輕鬆的。也是反胡,戈矛不是來自革新的一麵,而是來自更守舊的一麵。那是林公鐸(損),人有些才氣,讀書不少,長於記誦,二十幾歲就到北京大學國文係任教授。一個熟於子曰詩雲而不識abcd的人,不讚成白話是可以理解的。他不像林琴南,公開寫信反對;但又不能唾麵自幹,於是把滿腹怨氣發泄在課堂上。一次,忘記是講什麼課了,他照例是喝完半瓶葡萄酒,紅著麵孔走上講台。張口第一句就責罵胡適怎樣不通,因為讀不懂古文,所以主張用新式標點。列舉標點的荒唐,其中之一是在人名左側打一個杠子(案即專名號),“這成什麼話!”接著說,有一次他看到胡適寫的什麼,裏麵寫到他,旁邊有個杠子,把他氣壞了;往下看,有胡適自己的名字,旁邊也有個杠子,他的氣才消了些。講台下大笑。他像是滿足了,這場缺席判決就這樣結束。

教師之間如此。教師學生之間也是如此,舉兩件為例。一次是青年教師俞平伯講古詩,蔡邕所作《飲馬長城窟行》,其中有“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兩句,俞說:“知就是不知。”一個同學站起來說:“俞先生,你這樣講有根據嗎?”俞說:“古書這種反訓不少。”接著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出六七種。提問的同學說:“對。”坐下。另一次是胡適之講課,提到某一種小說,他說:“可惜向來沒有人說過作者是誰。”一個同學張君,後來成為史學家的,站起來說,有人說過,見什麼叢書裏的什麼書。胡很驚訝,也很高興,以後上課,逢人便說:“北大真不愧為大。”

這種站起來提問或反駁的舉動,有時還會有不禮貌的。如有那麼一次,是關於佛學某問題的討論會,胡適發言比較長,正在講得津津有味的時候,一個姓韓的同學氣衝衝地站起來說:“胡先生,你不要講了,你說的都是外行話。”胡說:“我這方麵確是很不行。不過,叫我講完了可以嗎?”在場的人都說,當然要講完。因為這是紅樓的傳統,堅持己見,也容許別人堅持己見。根究起來,韓君的主張是外道,所以被否決。

這種堅持己見的風氣,有時也會引來小麻煩。據說是對於講課中涉及的某學術問題,某教授和某同學意見相反。這隻要能夠相互容忍也就罷了;偏偏是互不相讓,爭論起來無盡無休。這樣延續到學期終了,不知教授是有意為難還是選取重點,考題就正好出了這一個。這位同學自然要言己之所信。教授閱卷,自然認為錯誤,於是評為不及格。照規定,不及格,下學期開學之後要補考,考卷上照例蓋一長條印章,上寫:注意,六十七分及格。因為照規定,補考分數要打九折,記入學分冊,評六十七分,九折得六十分多一點,勉強及格。且說這次補考,也許為了表示決不讓步吧,教授出題,仍是原樣。那位同學也不讓步,答卷也仍是原樣。評分,寫六十,打折扣,自然不及格。還要補考,仍舊是雙方都不讓步,評分又是六十。但這一次算及了格,問為什麼,說是規定隻說補考打九折,沒有說再補考還要打九折,所以不打折扣。這位教授違背了紅樓精神,於是以失敗告終。

紅樓點滴三

點滴一談散漫,二談嚴正;還可以再加一種,談容忍。我是在中等學校念了六年走入北京大學的,深知充任中學教師之不易。沒有相當的學識不成;有,口才差,講不好也不成;還要有差不多的儀表,因為學生不隻聽,還要看。學生好比是劇場的看客,既有不買票的自由,又有喊倒好的權利。戴著這種舊眼鏡走入紅樓,真是麵目一新,這裏是隻要學有專長,其他一切都可以湊合。自然,學生還有不買票的自由,不過隻要買了票,進場入座,不管演者有什麼奇怪的唱念做,學生都不會喊倒好,因為紅樓的風氣是我幹我的,你幹你的,各不相擾。舉幾件還記得的小事為證。

一件,是英文組,我常去旁聽。一個外國胖太太,總不少於五十多歲吧,課講得不壞,發音清朗而語言流利。她講一會總要讓學生溫習一下,這一段空閑,她坐下,由小皮包裏拿出小鏡子、粉和胭脂,對著鏡子細細塗抹。這是很不合中國習慣的,因為是“老”師,而且在課堂。我第一次看見,簡直有點愕然;及至看看別人,都若無其事,也就恢複平靜了。

另一件,是顧頡剛先生,那時候他是燕京大學教授,在北京大學兼課,講《禹貢》之類。顧先生專攻曆史,學問淵博,是疑古隊伍中的健將;善於寫文章,下筆萬言,凡是翻過《古史辨》的人都知道。可是天道吝嗇,與其角者缺其齒,口才偏偏很差。講課,他總是意多而言語跟不上,吃吃一會,就急得拿起粉筆在黑板上疾書。寫得速度快而字清楚,可是無論如何,較之口若懸河總是很差了。我有時想,要是在中學,也許有被驅逐的危險吧?而在紅樓,大家就處之泰然。

又一件,是明清史專家孟心史(森)先生。我知道他,起初是因為他是一樁公案的判決者。這是有關《紅樓夢》本事的。很多人都知道,研究《紅樓夢》,早期有“索隱”派,如王夢阮,說《紅樓夢》是影射清世祖順治和董鄂妃的,而董鄂妃就是秦淮名妓嫁給冒辟疆的董小宛。這樣一比附,賈寶玉就成為順治的替身,林黛玉就成為董小宛的替身,真是說來活靈活現,像煞有介事。孟先生不聲不響,寫了《董小宛考》,證明董小宛生於明朝天啟四年,比順治大十四歲,董小宛死時年二十八,順治還是十四歲的孩子。結果判決:不可能。我是懷著看看這位精幹厲害人物的心情才去聽他的課的。及至上課,才知道,從外貌看他是既不精幹,又不厲害。身材不高,永遠穿一件舊棉布長衫,麵部沉悶,毫無表情。專說他的講課,也是出奇的沉悶。有講義,學生人手一編。上課鍾響後,他走上講台,手裏拿著一本講義,拇指插在講義中間。從來不向講台下看,也許因為看也看不見。應該從哪裏念起,是早已準備好,有拇指作記號的,於是翻開就照本慢讀。我曾檢驗過,耳聽目視,果然一字不差。下課鍾響了,把講義合上,拇指仍然插在中間,轉身走出,還是不向講台下看。下一課仍舊如此,真夠得上是堅定不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