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珠隔著門板,聽到母親漸漸起了鼾聲,她知道母親多日勞累,身體肯定倦乏了。沒有人在近前,她開始尋思起自己來。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卻要嫁給一個不務正業的半大老頭子,一輩子是再難尋出好來了。看看人家琴秋小姐,同樣的女兒家,人家就能郎才女貌的結局,偏偏自己就恁的命苦!就算嫁出府去,找一個小門小戶的男人,也強似同個老男人在府中狗一樣的過在一起。母親嫁給父親,門戶雖不相當,父親倒是年輕能幹的。那個門房,直將一份家業拋丟淨盡,日後過生活可想會有怎樣的艱難。況且人又老,若是同他有了兒女,自己和孩子還不知會有怎樣的煎熬。哎,罷罷罷,與其活著生生受罪,倒不如死掉算了。死了,死了,人一死,一了百了。也就不會有千般煩憂、萬般著惱了。好在母親跟前還有狗子盡心行孝,也省得日後活得不如人,拖累他們。自己吃飯時同狗子講話,已是存了一番這樣的心思。人若是死誌已決,言語中總有流露的,父親死後,人們說道起來他在拎刀護主時,就有尋死的意向。而今,自己一邊循著母親的老路,一邊又要覆過父親的舊轍,人生的不得意全都身上來過吧。
蘭珠主意已定,從屋中翻檢出一把鋒利的剪刀來,戳在脈腕之處,用力深深地劃了開去……
自己作為女兒畢竟來過這世上一遭。別人家的女兒都能穿上新嫁衣,歡天喜地的做新娘,自己就要成為新娘的人,卻要去就死。就讓自己也穿上嫁衣,去做一個死了的新娘吧,也不枉做了這許多年的女兒。想到此,蘭珠搜尋出她的紅嫁衣,仔仔細細端詳半天後,認認真真的穿戴起來。就這樣去死吧,死了,也是一個漂亮的新娘。
在剪刀戳到脈腕的那一刻,她害怕驚動隔壁的母親,就塞了一塊毛巾在嘴裏。這樣就不會弄出聲響,嚇到母親了。
紅鬥篷她頂起來了,頂起來她就是一個嬌羞的新娘了。
血,滴答、滴答的流出來,在一片殷紅裏,她耳鼓裏響起了嘀嗒嘀嗒的響器吹打聲,人們紛紛簇擁前來觀看:這是誰家的新娘子?鞭炮聲劈裏啪啦亂成一團,花轎顫巍巍的就到了跟前,該上轎了,再回望母親一眼吧,她正笑著,笑得眼裏都有了淚花。狗子呢?他該是在為新娘送行的隊伍裏,姐姐大喜的日子,你這個生事的主兒,可千萬不要出什麼事端!上轎是先邁哪隻腳呢?左腳還是右腳?腳好沉,怎麼拔都拔不動。一邊廂裏,新郎閃出來了,他騎著白色的馬,肩披著紅綢,一臉春風的走來。近了,近了,怎麼是二少爺呢?不會吧,他可是禍害過自己的人呐!一張臉分明的在眼前大了起來,大到遮住了頭頂的太陽,天一忽兒黑下來,依稀還能瞧見幾個星星的,後來連星星也瞧不見了……
第二天,天光放亮後,母親遲遲不見蘭珠起床,心道:“這孩子,今兒是什麼日子,不作早早起床,豈不要誤了一輩子的大事。”她在門外喊了蘭珠幾聲,隻不見裏麵有什麼動靜。便伸手去推裏間的門,隻一眼,她即作“啊”的一聲,昏暈在地。
猶如一朵妖豔的花,血光微波中盛載著殷紅的花蕊。蘭珠躺倒地上,身下一片血汙。她嘴裏含著毛巾,被血浸染的新嫁衣發著瘮人的黑紅……
母親被人喚醒後,眼睛直愣愣的望著地上的女兒,那眼睛裏竟忘了有淚珠湧出。她想不出精心養大的女兒,怎麼在自己的一個眨眼間就沒了聲息。這難道就是命嗎?自己是認命的,才活了下來。丈夫是認命的,他知道隻有死在那個時候,才會更好的為主子盡忠心。女兒卻是不認命的,她穿上新嫁衣,用鮮血給人做了證明。狗子,狗子又會怎樣呢?想到狗子時,她心中禁不住一顫,神兒又活轉過來,發瘋一般地跑出屋去,大喊大叫著狗子的名字,遍地裏去找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