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六十,大結局前章。(1 / 3)

隆帝興元三年一月,正月十五元宵燈會,京城上空忽降星石,灼亮如燈火,墜入太廟,太妃命欽天監尋得,乃天石也,上有古老篆文曰:“荊州水興,莫之則亡。”水,乃滄漓氏也,荊乃楚地,至此世人皆傳言:滄漓中興必立楚王,否則逆天國必損。楚王為此自請罷朝一月免嫌。

興元三月,涼州停震三年重發,震區延綿幾千裏,生靈塗炭,冥冥中民怨四起,皆言:愚主當道,天怨人怒,當換新帝,扶楚上位,則天順民和。楚王為此沉默不言,但已人心所向。

興元五月,民怒而反,自涼州起,反愚主之聲四起,連貫荊,陳,宋,薑四州動亂,黔首操戈起兵反愚主,反苛政,誓立楚王。聲勢由四州傳至全國,滄漓大亂。

七月,亂事未能平定,朝中大臣開始上書平順民怨之事,冥冥中已有支持楚王之意。隆帝惶恐,詢問太妃,太妃卻沉默不言。隆帝終於害怕,決定於八月,召全臣商討,迫不得已有禪讓之意。至此,民怨才稍稍平定。

媯嫿靜靜地坐在紫嵐宮內,望著桌上的狻猊金爐發呆,陽光從窗戶射進來,斜斜地照亮她半邊明媚的臉,眼前香煙嫋嫋彌漫,更看不清她的臉。

劉公公恭敬地拜著,等她發話。

沉思許久,媯嫿終於開口道:“那人說了什麼?”

劉公公抬眸道:“楚王說了個‘信’字。”

嫋嫋香煙與陽光中看不清她的臉,但感覺得到她很沉靜,沉靜得仿佛沒有情緒。許久,她又淡淡地道:“除了這個還有什麼嗎?”

“沒了。”劉公公拜下去。

媯嫿不應聲了。“信”,信任嗎?八月的大朝會,他不讓她做什麼,什麼也不用幫他,隻要求她信任他。

可是,很諷刺的是,他卻一直都不信她呢。如若有信,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要她信任他,既然他尚且都不信任她,又如何讓她相信他?她與他之間,永遠都不會真正的互信吧,所以,很多東西都不必強求的,他求,她亦會反抗。

於是到頭來,終究兩敗俱傷,就如這一次……

媯嫿淡淡地應允道:“本宮明白了。”一抬手,劉公公便告退而去了。

媯嫿靜靜地望著火苗發呆。為了這個大朝會,楚王準備了一年多了吧,不,更久的應該說是十幾年了吧,從他會謀權開始就一直謀劃著這件事了。

天降星石,不過是他派人裝神弄鬼的把戲;涼州地震,也是他算準了的,然後命人四處散播謠言;民怨動亂,也是他暗中派人煽動的吧;而朝堂上的大臣,就更不必說了。這天下,哪兒沒有他的人呢?這天下,終究是他的,即使不是,他也會強要來,總之他勢在必得,因此,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擋他了。除非……他死了!

媯嫿緩緩起身,慢慢走到狻猊金爐邊,拿起玉杆,撥弄著裏麵的焚香,火苗霹靂啵咯閃爍。可惜她卻不感興趣與他共享天下,因此,她總要反抗。再過一月吧,大朝會那天,一切的前塵往事都將化為灰燼。

媯嫿往金爐裏投上一顆香珠,火苗“嘩”地撲上來,燃燒得旺盛,然而隻是一瞬間的旺盛,很快便又冷寂下去。

八月的天氣異常的悶熱,紫嵐宮內鎮了幾塊冰還是暑氣逼人,或許是因為即將到來的大朝會吧。在這酷熱的天氣裏,大朝會果然讓人的心更加燥熱幾分。隆帝和小太子一同來給她請安,滄漓昊問:“祖母,難道父皇隻能退位了嗎?”

隆帝傻乎乎地站在一邊玩手指,似乎不在意他們說什麼話。可是在聽到楚王二字的時候,他便嚇得大喊大叫,衝出去了,宮人攔都攔不住。隆帝似乎真的對楚王害怕到極點了,一聽他的名字都害怕。媯嫿命宮人出去攔截他,然後把他送回乾明宮,這才平定下來。

滄漓昊擔心地對媯嫿道:“祖母你看,父皇對七皇叔如此害怕,七皇叔太過分了!”滄漓昊有些忿忿。

媯嫿無奈撫摸他的頭微微歎氣道:“你七皇叔是民意所歸,若論實在,昊兒覺得你父皇和七皇叔哪個更合適當皇帝?”

滄漓昊低下頭,許久,才輕輕地道:“父皇癡呆,當然七皇叔更合適……”又抬起頭來道,“可是七皇叔這樣也不妥吧,當初皇爺爺聖旨上可是傳位給父皇的,七皇叔這樣恐怕是……”他不敢說下去。

媯嫿挑眉一笑,“昊兒不必管這麼多,一切都交給皇祖母便可以,皇祖母會保護你的。”

送走滄漓昊後,宮人也送上來了宮服,冠飾,金銀首飾,拜請她過目。琳琅滿目的物品刺痛她的眼,媯嫿才恍惚地記起,明天便是大朝會了,宮裏人送來了剛剛訂做好的服飾來給她試穿吧。媯嫿看了一眼,忽然覺得很煩悶,就擺手叫她們拿下去了。

宮人們卻跪了一地不敢退下去,媯嫿冷聲問:“怎麼?”

領首的宮人道:“娘娘,這是楚王殿下親自為你選材定製的朝服,說是一定要您試穿。”

媯嫿忽然很煩,心底隱約有一股怒火,聲音更加冷道:“你們到底聽誰的話?楚王還是太妃?這宮裏誰才是主子?”

那些人都噤若寒蟬,可卻還是不肯退下去,仍在那裏跪著,默默地低著頭,似乎以沉默來堅守自己的立場。

媯嫿看著很煩躁,恨恨地甩袖道:“下去!”

可是那些宮人並沒有動靜。門口忽然傳來一個輕笑聲,“怎麼,發那麼大的火氣?”轉眼看去,楚王正含笑著走進來,眉眼如春,意態風流,仿佛遇到很高興的事。是啊,明天便是大朝會了,他能不喜上眉梢嗎?

可是媯嫿卻覺得他很厭煩,遂轉過身去不理他。楚王掃視了周圍的宮人一眼,忽然抬手道:“你們把東西放下,都退下去吧。”

宮人放下了東西便低頭紛紛後退出去了。楚王撫摸了一下那些衣服,金飾,忽然拿起玳瑁梳走過來,從背後扶著她的肩膀,輕輕地把她推到椅子上道:“今天我幫你梳妝如何。”他的眉眼一直笑,仿佛很愉悅,“我可是第一次幫別人梳頭呢。”

媯嫿想掙紮,可是他已經拆了她頭上的鳳釵,動起手來了,通過朦朧的菱花銅鏡,看到他眉眼清俊舒展,仿佛是一件很享受的事,她忽然就被定住了一般,再也不動了。

想起小時候,她看到沁玟的娘親給沁玟梳頭,她很羨慕,然後跑去央求娘親也給她梳頭,可是娘親從來都是冷冷地斜她一眼便不理她,她便哭了,不知道娘親為何這麼不理她,後來劍宇哥拿著梳子過來說:“嫿兒我幫你梳。”可是劍宇哥笨手笨腳,卻把她的頭發弄得亂七八糟,後來她再也不讓別人給她梳頭了,可是內心卻還是存在幼時的那一種渴望的吧。

她曾經以為,以後能夠再給她梳頭的人會是她的夫君。隻是沒想到,多年後,再一次給她梳頭的人竟是楚王!

楚王慢慢地把她的發髻都卸下了,溫柔的手指先緩緩地梳理她的頭發,眉眼亦溫潤如水,在她身後的道:“滿頭青絲,化為繞指柔,原來就是這種感覺,你的長發像水一樣柔順,把我的心也扶平了……不知道為何會有這種感覺……每次和你在一起,我總覺得很舒服。”頓了一下,忽然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輕地道,“媯嫿,我覺得我迷戀上你了。”他的聲音低沉,溫柔,像水。

媯嫿的心震了一下,透過菱花銅鏡看著他。

此時他正彎腰在她身後,臉出現在她肩膀上,亦從鏡中望著她,眉眼含笑,如春風溫柔。她的長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兩邊臉,襯得小小的臉上一雙眼睛更加烏黑明亮。

這是一個美好的畫麵,寧靜安詳,如夫妻情深和睦。

媯嫿忽然覺得很難受,他的溫情刺痛了她的心,她承受不住,遂微微垂下眼睫,不再看他。

楚王微微一笑,亦沒有強求她,而是拿起梳子慢慢梳理她的長發,動作輕柔,仿佛對待一件珍寶。

“給你梳頭的感覺真好。”楚王含笑,開始分散她的發,挑起青絲,慢慢地盤上一些簡單的發髻。他的手雖然稱不上靈巧,卻相當地認真,輕柔。媯嫿看著自己的頭發在他手中婉轉,忽然說不出話,心靜謐得如一潭湖水,不知道是不忍心打擾這麼溫情的畫麵,還是不知該說什麼了,就默默地望著他。

楚王定好頭發,插上鈿頭,固定發髻,一個簡單清麗的發髻就成了。透過鏡子脈脈含笑的看著她,仿佛很滿意。笑道:“看我的手藝,也不算很差吧?”

不知道為何,媯嫿忽然溢出淚水來,遂低了頭掩飾。然而長睫微顫下,眼淚還是落了出來。

楚王愣了一下,問道:“你哭什麼呢?”

媯嫿輕輕地道:“你為何要對我這麼好?”頓了一下,又輕輕地道,“你不該對我這麼好,會讓我很難受……”媯嫿不知道為何覺得心好痛,一波一波地震撼著。

“唉……”楚王忽然微微歎口氣,轉過她的身子輕輕抱住她。輕輕地道:“如果覺得難過,那麼就對我好一點吧……”又輕輕地笑了兩聲,聲音卻極為哀涼。

媯嫿沒有說話,隻是挍著的手指有些生疼,像她的心。

沉靜許久,楚王忽然變回原來的樣子,愉悅而又風輕雲淡地道:“媯嫿,今年春我命人把靜生殿打理了一遍,在梨花園裏又種上了一批雪梅,再過幾年那裏又是一片花海了吧。屆時下了朝我便陪你去看花海,靜靜地伴著夕陽下山,回憶以前的種種往事,那一定是一個很美好的享受,在這偌大的宮廷裏,你也不會覺得這麼苦悶。”

“……”

“以後,我還可為為你造一處竹墨齋,你可以肆意地在裏麵讀書寫畫,回到少年時候的樣子,沒人會打擾你,你若是想念你大哥,我也可以召他回朝陪你……如果你厭倦了宮廷生活,那我每年都會抽空陪你出去巡視遊玩,你想去哪兒,我都陪著你。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盡量滿足你好不好?”

媯嫿哽咽著道:“你若真的成了帝王,你便身不由己了,而且,你不可能隻對我一個人好。”

“我會對你一個人好,如果你不高興,我甚至可以不納妃,為了你,我可以不聯姻,我的妻子永遠隻有你,我會對你一個人好,盡我最大的努力,如果你信我。”楚王抓著她的手道。似在下一個承諾,語氣很堅定。

“我信你。”媯嫿輕輕地道。無論他說什麼,她都相信,是真的相信,然而,相信也沒有用了,因為,他們的緣分正向一個地方滑坡,在毀滅,無可挽回!

八月大朝會,旭日東升,劃過巍峨的殿角,萬裏陽光緩緩照亮皇宮各個角落,大殿簷翅,飛閣流丹,折射出明麗的金光。巍峨的太極殿高聳,早早地,殿外文武百官皆已到位,分文左武右羅列在高階上,宛如兩條長龍般從上端延伸到廣場盡頭,廣場四周都有禁衛軍擺陣守立,整齊嚴密,威武壯觀。

朝中肅靜,百官皆垂首,忽鍾鳴一聲,有太監高呼:“皇上及太妃娘娘駕到——”然後伴著鍾鳴鼓樂之音皇上太妃龍鳳駕便款款移來了,文武百官皆俯首跪拜,高呼萬歲千歲。

人群浩浩蕩蕩,齊齊參拜。媯嫿朝服威儀,鳳冠精華,走在隆帝身後,眉眼略略低垂,緩緩劃過跪拜的人影。卻發現了汲墨蘭跟在蕭銘身後,略微低著頭,身形清正,眉眼清淡如水,仿佛早已經沒有情緒。媯嫿的眸光滯了一下,略略停頓在他身上,眉眼迷離,似有些恍惚,然後又悄悄轉眼,掃過了他,移向別處。

無論何時,汲墨蘭都是清清正正的模樣的,孤高的他不會向任何人低頭,而她走到這一步,也是不會向誰低頭的。他們各自代表不同的立場,於是他們的命運裏便永遠不會有交集了。

臨近帝位的時候,隆帝一旋身便要坐下去,媯嫿隻眉眼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入座了,愣愣看了她幾眼,忽然記起,便回頭對眾人一揮手道:“眾卿平身。”然後才敢坐下去。

媯嫿亦入座,隻是眼神忍不住掃向汲墨蘭的位置,剛剛看見半個清冷的身影,便被楚王出來擋住了,楚王含笑著拜道:“陛下,娘娘,文武百官皆到齊了。”

媯嫿仿佛目無焦距,緩緩移到他身上,眼神是看著他的,卻似透過他看向別處,清麗的眸子是一片朦朧的恍惚。靜靜地看著他,許久,忽然有哀愁的神態,清淺的眸光裏是憐憫的,哀痛的。

楚王靜靜地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麼,忽然微微一笑,笑容很淡,仿佛看透一切,又似乎什麼都沒看透。

媯嫿忽然緩緩抬起手,隆帝便跟著她的手勢高聲道:“有事啟奏!”真的像一個傀儡。

楚王含笑著躬身後退而去了。立刻有大臣出來奏對,稟報了一下朝中的大事,然而各地臣僚藩王亦出來奏對,上報各地的情況。情形與一般大朝會無異,然而這次畢竟是不同的,朝會開了半個時辰便都圍繞著動亂糾結了。眾臣言辭激憤,百家意見商討,一時朝堂上爭論不休。

媯嫿冷淡地看著,眉眼輕掃向楚王,隻見他立於高端,身後環著玉石扶欄,大片的皇宮底襯在他身下,他俯視眾生,清風中朝服威儀,玉冠高華,儼然已經有帝王的氣勢。隻是,不知為何,媯嫿看著他眉眼,總覺得有些憂鬱,定定地看著那些大臣,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切進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隻要時機一到便是逼宮奪位,這一切,他都設計得很好,那麼,他還憂鬱什麼呢。

媯嫿垂眸,轉眼忽然見了汲墨蘭,此時他正灼灼地看著她,仿佛在審視她,清冷的眸子堅硬無任何感情。媯嫿忽然覺得累了,這樣的日子,她已經越來越乏味,不知何時是個頭。遂緩緩地閉上眼,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問了,真想如果能什麼都不管多好。

思緒又飄回以前朦朧的舊夢,大哥抓著她的手親自教她書畫,劍宇哥會從廚房裏偷偷帶東西給她吃,那時他們是能給她依靠的人,如今,她身在皇宮,便隻剩下孤單了。

“臣有事啟奏!”在爭論不休的聲音中,忽有一道洪亮的聲音響起,宛如一道驚雷,一下震醒了媯嫿。媯嫿仿佛意識到了什麼,猛然睜開雙眼,冷冷地盯著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