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薨逝前,擔心外戚弄權,所以遺詔上寫明諸位育有皇子的皇妃都必須陪葬,幸免的隻有那個還在懷孕中的彭城太妃。哀帝親生母親早逝,齊天樂感念茹妃曾經因為無子,而帶養了自己一段時光,所以在她生下一雙孿生兄弟之後,並沒有送她去武帝的陵寢,反而****了她,還為她上了尊號:彭城。
可惜,彭城太妃誕下的兩位小王子,沒過半歲,都先後夭折。太妃更被迷了心竅,時常認不清人。本初事變之前,夕夕為了打聽一些事情特意將已有身孕的她接到上陽宮居住,事變後,夕夕再想辦法找到她的時候,卻發現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投井而死了,屍檢時並未發現她有身孕,大概在投井錢已落了胎的。
這件事的發現剛好是在太後生辰的前一日,原本喜慶的時候,卻發生了這樣的事,宮裏的氣氛明顯帶著幾分壓抑。
其實,宮裏本還有一位比彭城太妃輩分更高的人明雅太妃,她比大長公主還要整整高出一輩來。
隻是她長年在宮外的寺廟中修行,多少年都從未回來了。沒想到在萬壽節這日,她卻派人給蕭太後送了一隻紫檀木製的木魚、一串蛋白石的佛珠、一卷金線繡出的金剛經,用以鼓勵她必須心如明鏡,吃齋念佛、不理俗事,要全心全意地為武帝、哀帝超度,同時也為順帝祈福。至於她話中的虛實,明眼人卻是一看便知。
不管怎麼說,作為宮廷中輩分最長後妃,她不肯來太後的壽宴,本身就代表了她對太後的否定。她自以為高明的退讓之法,在宮廷陰鬱的角落中迅速傳播開來,連專事打掃的老宮女都會偷偷笑著告訴自己的密友:“多少年了,延禧宮的那位娘娘還不死心呢。”
太後卻還不能明白其中的關節,隻是覺得她送的東西自己用不上,見小白喜歡那串珠子,恰好那串蛋白石的珠子又和它全身的雪白很稱,便隨手掛在了它的脖頸上。至於那卷梵文的金剛經,她卻誤以為是一幅奇怪的山水畫,出於禮節,她親自謝了送禮的使者,又讓紫香收好剩餘的物品便罷。
太後的萬壽節宴會,設在德陽宮中,那裏臨近禦膳房,也方便上百位命婦的出入。
裝扮完畢的太後乘著鳳輦到達德陽宮的時候,那些命婦都已經侯著了。
喪期剛過,太後穿戴的鳳冠霞帔盡量避免過於華麗,腦袋上頂著的頭飾、假發已經減到最少,但太後還是差點被壓得抬不起頭。她纖細的脖頸僵直地挺著,頂著那一腦袋的叮叮當當,深怕腦袋一歪,就會灑落一地或是折斷了脖子。與此同時,小臉上還要掛著“謙和、端莊”的微笑,可惜她不能理解這兩個形容詞的意思,隻會彎著唇角而已。
為了讓她在諸位成年的命婦麵前,不會顯得過於纖小,她的座位是刻意墊高的,她的鞋底也像是踩上了鬆糕,每走一步都顫顫巍巍,仿佛被套上了沉重的鐐銬。
沒有了明雅太妃的參與,整個宴會中,最尊崇的女人就隻剩下太後和長公主齊茹楠。兩人並排著居於首席的位置,依次才是其他公主、郡主、王妃這樣的宗室。再往後是朝廷冊封的一至四品的夫人。
不過,自本初事變後,所剩的公主、王妃也是稀稀落落,看著好不凋零。
太後的親生母親蕭白玉是一品夫人,封“淮陽君”,又是皇親,所以坐得離太後比較近。“蕭”是從了夫家的姓氏,“白”則來自於母家,“玉”才是她的名,在淩虛國,為了出嫁後便於冠上夫姓,女孩兒都是兩個字的名字,比如:蕭白玉在閨中的時候叫做白玉玉。
太後看著久未謀麵的母親,忍不住想衝過去抱著她撒嬌,可是身旁的紫香和負責禮儀的女官都不停地向她擺手,不可失了儀態。她隻好強忍著,乖乖坐在原地,眼睛不由自主地往那裏瞟。
蕭白玉坐在太後的右手邊不遠,看見太後一臉容光煥發的模樣,不覺想起最近的許多事,眼底浮起淡淡的水霧,悄悄扭過頭,擦了,才又轉過麵,強露出一臉的笑容。
程家的主母程懷歌,正坐在她的下首位置,瞧見她獨自抹淚的模樣,微哼一聲:“姐姐,你這是怎麼了?雖然丈夫倒了,但女兒身為太後,如此尊貴,二者相抵,還有什麼好傷心的?要是換了妹妹我啊,隻要一想到自己的女兒如此出息,隻怕笑都來不及呢!”
當初,要選皇後的時候,論品貌、論性格,她女兒程淑儀都是不二的人選,要不是蕭正宗仗著自己的權勢從中作梗,按理太後之位總應該是她程家的!故而,每每見了蕭家的人都窩著一肚子火。當初見蕭家自取滅亡,她可是做夢都會笑醒。可很快,她又發現,這蕭家雖然倒了,可宮裏最可耀武揚威的女人仍然是蕭家的這個上不了台麵的小女兒!
程淑儀本準備著遴選皇後,可誰知秀女圖呈送上去之後,那皇帝竟然無動於衷,還搞了個什麼全民選後!笑話!身為世家之女,又怎能跟那些鄉野村夫的女兒們站在一處,被諸人評頭論足?!她程家自然丟不起這個臉麵!可不參加“全民選後”,那她女兒的皇後夢可就徹底地要斷絕了!想想看,她女兒的種種不順還不都是她蕭家作梗?!
此時讓她又見到蕭家的主母,看她做出淒淒婉婉切切的模樣,就覺惡心、做作,也不管是什麼場合,非要出言譏諷兩句,才得安心。
“妹妹說得正是。”蕭白玉梨花帶雨般地一笑,輕輕帶過。近日以來,對於旁人的無禮衝撞,她早已習慣了,爭與不爭都改變不了什麼,那又何苦再勞神費力圖口舌之快呢!與人和氣,自己和氣。更何況,女兒就坐在上首,自己這會兒不能讓別人瞧了家裏的笑話。
程懷歌見自己的唇鋒沒有落在實處,知道這不是繼續爭吵的地方,一撇嘴,隨她去了。轉頭和旁的夫人聊些閑話。
鑒於程家的地位權勢,別的夫人雖知她是心高氣傲的性子,但還是很樂意結交一下這位很有可能成為下一位皇後之母的伶俐女子。不過這些夫人們聊的話題,也無非是某位夫人又懷孕了,某夫人生了幾子幾女,某夫人度量大、又給自己的丈夫納了幾房小妾等等……。
討論這些話題的時候,程懷歌並沒有刻意地特別大聲,但她保證每一句話都足以讓蕭白玉聽得一清二楚。蕭白玉耳朵不背,心思也領命,自然明白這些話,大多都是為了說給她聽的,暗諷她隻生了一個女兒,又曾極力反對過蕭正宗納妾。
這些都還不算什麼,既然程懷歌沒有點出她的名字,也算給自己留了些顏麵,隻要不提更過分的事情,縱然清楚她是暗諷自己,她也不會去辯白,隻將銀牙咬碎,生生吞進肚子裏罷了。反正她們說的,都是過往,如今蕭正宗已經完完全全地屬於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