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皇帝景元四年(公元263年)
艾至成都城北,漢主率太子諸王及群臣六十餘人,麵縛輿櫬詣軍門。艾持節解縛焚櫬,延請相見;檢禦將士,無得虜略,綏納降附,使複舊業;輒依鄧禹故事,承製拜漢主禪行驃騎將軍,太子奉車、諸王駙馬都尉,漢群司各隨高下拜為王官,或領艾官屬;以師纂領益州刺史,隴西太守牽弘等領蜀中諸郡。艾聞黃皓奸險,收閉,將殺之,皓賂艾左右,卒以得免。
諸葛瞻、黃崇抵抗了一番,最後都戰死了。成都外圍最後的防禦失敗,成都暴露在求勝欲望強烈的魏軍眼前,鄧艾的奇兵形成了“斬首”效應。
蜀漢君臣和遠在劍閣的主力薑維估計也聯係不上,遠水也救不了近火,於是大家開會討論怎麼辦。
有兩種意見:一種主張是邊抵抗邊後退,到南中七郡,也就是今天西南的西南。一種是投奔吳國,組織流亡政府,光祿大夫譙周說:“自古以來,沒有寄人籬下的天子,何況我們蜀國一完蛋,估摸著吳國也很快完蛋。所以與其到那時不得不投降做俘虜,還不如現在‘和平起義’。再辱之恥何與一辱!”譙周推出了第三種路線,那就是直接投降。譙周認為,大國吞並小國是“數之自然也”,他預測,司馬魏必將統一中國,吳國不久也會被打敗。
到南中諸郡的大山裏打遊擊,阿鬥一想就頭皮發麻,養尊處優四十年,根本吃不了那個苦;到東吳後媽娘家那裏,估計也沒什麼好臉色看,所以對譙周的建議馬上表態:“還是統一的好。”
當然,也有一點擔心,就怕人家鄧艾不受降。
譙周對投降路線圖早就在心裏打了底稿,天天琢磨研究這事,所以馬上拿出了有說服力的論斷:“方今東吳未賓,事勢不得不受,受之不得不禮。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周請身詣京都,以古義爭之。”這口氣比甲方還甲方。東吳的存在就您退休福利的保障,阿鬥再笨也明白這個道理,何況他也不笨,於是研討會以一致同意投降形成決議。
蜀漢實力不足,當時蜀中人口僅有九十四萬,軍隊有十萬兩千,比例為10.85%,如果這個數字確鑿,那麼蜀漢的兵員和總人口比例超過了世界第一的朝鮮;蜀漢官吏達到四萬人,官民比例為4.25%,不知道有沒有超過世界第一的中國。劉禪在成都錦繡城裏做了四十三年的快樂皇帝,但蜀漢卻一直處於戰爭或備戰狀態,軍費和行政開支肯定小不了,人頭費在那兒放著呢。兵多財困,官多民乏,自古而然。
要說失敗的原因,最最關鍵的是蜀漢戰鬥意誌薄弱,未戰已綏,說什麼都白搭。劉備死後(公元223年),諸葛亮(公元223—234年共十一年)以攻為守,尚有進取的狀態;及到蔣琬(公元246年卒)、費禕(公元253年卒,與蔣琬一起主政二十年)時期,則息事寧人;及到薑維(公元264年卒,主軍政十餘年),雖然他本人主戰,但一來不能主導國家戰略,二來在與魏國的征戰中也未撈到什麼便宜,還被內部批評為窮兵黷武。
此前,譙周早就大造輿論,他寫了一篇《仇國論》,主張坐以待敵斃——當然不能說是自己坐以待斃了,他的理論是大國時間長了就會傲慢,“處大無患者常多慢,處小有憂者常思善;多慢則生亂,思善則生治”,意思就是大國驕傲會落後,小國謙虛會進步。其實,譙周代表了蜀地本土人的基本立場,那就是能偏安就偏安,不能偏安就投降,和平大大的,戰爭的不要。
劉禪及他周邊的人都沒有戰爭的信心,沒有戰鬥意誌,這個神仙也沒救,何況薑伯約乎。
經宋、明一直到上世紀的抗日戰爭,凡是主張偏安和投降的論調肯定是遭罵挨批的,不投降甚至不和談已成為既定的意識形態和價值觀,後世對蜀漢及劉禪的不屑與嘲諷亦出於此。
當然,這裏麵也有通融,當戰爭的性質定義為“統一”的時候,不抵抗就成了順應曆史發展潮流了。所以,當隗囂、公孫述不趕緊投降,拖延了戰爭,也是罪人。現在台灣有譙周,我們肯定歡迎並加以曆史性地推崇。反侵略的時候要戰鬥不能投降,而統一的時候則“降吧降吧不是錯”。
司馬魏的正當性在史家眼裏是嚴重不足的,所以,滅蜀之戰少有人定性為統一的戰爭,而劉禪被定性為玩忽職守的亡國之君,譙周則是典型的投降主義分子。“人知馮道之惡,而不知譙周之為尤惡也。”有亡國之痛的王夫之已經不是點評而是大罵:“讀周《仇國論》而不恨焉者,非人臣也。”
想想劉備、諸葛亮,一生辛苦所為何?想想蜀地老百姓,不作抵抗也不為過。
古今中外,大家都拿曆史當教科書,多數曆史人物的臉譜是畫好以後是動不得的,即使他自己覺得有些冤。比如劉禪說我是為了老百姓免罹戰火才投降,問題是誰信?曆史需要你做反麵教材甚至是小醜,你就得講政治、講大局,任罵任踩地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