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諸葛佑僧寮遇友杜慎卿江郡納姬(2 / 3)

當下,陸陸續續到了幾十位客。落後來了三個戴方巾的和一個道士,走了進來,眾人都不認得。內中一個戴方巾的道:“那位是季恬逸先生?”季恬逸道:“小弟便是。先生有何事見教?”那人袖子裏拿出一封書子來,說道:“季葦兄多致意。”季恬逸接著,拆開同蕭金鉉、諸葛天申看了,才曉得是辛東之、金寓劉、郭鐵筆、來霞士。便道:“請坐!”四人見這裏有事就要告辭。僧官拉著他道:“四位遠來,請也請不至,便桌坐坐。”斷然不放了去,四人隻得坐下。金東崖就問起荀大人的事來:“可是真的?”郭鐵筆道:“是我們下船那日拿問的。”

當下唱戲、吃酒。吃到天色將晚,辛東之同金寓劉趕進城,在東花園庵裏歇去。這坐客都散了。郭鐵筆同來道士在諸葛天申下處住了一夜,次日來道士到神樂觀尋他的師兄去了。郭鐵筆在報恩寺門口租了一間房開圖書店。

季恬逸這三個人在寺門口聚升樓起了一個經折,每日賒米買菜和酒吃,一日要吃四五錢銀子。文章已經選定,叫了七八個刻字匠來刻,又賒了百十桶紙來準備刷印。到四五個月後,諸葛天申那二百多兩銀子,所剩也有限了,每日仍舊在店裏賒著吃。那日季恬逸和蕭金鉉在寺裏閑走。季恬逸道:“諸葛先生的錢也有限了,倒欠下這些債。將來這個書不知行與不行,這事怎處?”蕭金鉉道:“這原是他情願的事,又沒有那個強他。他用完了銀子,他自然家去再討,管他怎的?”正說著,諸葛天申也走來了,兩人不言語了。

三個同步了一會一齊回寓。卻迎著一乘轎子,兩擔行李。三個人跟著進寺裏來。那轎揭開簾子,轎裏坐著一個戴方巾的少年,諸葛天申依稀有些認得。那轎來的快,如飛的就過去了。諸葛天申道:“這轎子裏的人我有些認得他。”因趕上幾步扯著他跟的人,問道:“你們是那裏來的?”那人道:“是天長杜十七老爺。”諸葛天申回來,同兩人睃著那轎和行李,一直進到老退居隔壁那和尚家去了。諸葛天申向兩人道:“方才這進去的,是天長杜宗伯(禮部尚書的別稱)的令孫。我認得他,是我們那邊的名士。不知他來做甚麼?我明日去會他。”次日諸葛天申去拜,那裏回不在家。

一直到三日才見那杜公孫來回拜。三人迎了出去。那正是春暮夏初,天氣漸暖。杜公孫穿著是鶯背色的夾紗直裰,手搖詩扇,腳踏絲履,走了進來。三人近前一看,麵如傅粉,眼若點漆,溫恭爾雅,飄然有神仙之概。這人是有子建之才潘安之貌,江南數一數二的才子。進來與三人相見,作揖讓坐。杜公孫問了兩位的姓名、籍貫。自己又說道:“小弟賤名倩,賤字慎卿。”說過,又向諸葛天申道:“天申兄還是去年考較時相會,又早半載有餘了。”諸葛天申向二位道:“去歲申學台在敝府,合考二十七州縣詩賦,是杜十七先生的首卷。”杜慎卿笑道:“這是一時應酬之作,何足掛齒!況且,那日小弟小恙進場,以藥物自隨,草草塞責而已。”蕭金鉉道:“先生尊府,江南王謝風流,各郡無不欽仰。先生大才,又是尊府白眉(稱兄弟輩中的優秀傑出者),今日幸會,一切要求指教。”杜慎卿道:“各位先生一時名宿(有名的老前輩),小弟正要請教,何得如此倒說?”當下坐著吃了一杯茶,一同進到房裏。見滿桌堆著都是選的刻本文章,紅筆對的樣,花藜胡哨的。杜慎卿看了放在一邊。忽然翻出一首詩來,便是蕭金鉉前日在烏龍潭春遊之作。杜慎卿看了點一點頭道:“詩句是清新的。”便問道:“這是蕭先生大筆?”蕭金鉉道:“是小弟拙作,要求先生指教。”杜慎卿道:“如不見怪,小弟也有一句盲瞽之言(沒有根據或沒有情理的話,多用作謙稱。瞽,gǔ):詩以氣體為主。如尊作這兩句:‘桃花何苦紅如此?楊柳忽然青可憐。’豈非加意做出來的?但上一句詩,隻要添一個字,‘問桃花何苦紅如此’,便是《賀新涼》中間一句好詞。如今先生把他做了詩,下麵又強對了一句便覺索然了。”幾句話,把蕭金鉉說的透身冰冷。季恬逸道:“先生如此談詩,若與我家葦蕭相見一定相合。”杜慎卿道:“葦蕭是同宗麼?我也曾見過他的詩,才情是有些的。”坐了一會,杜慎卿辭別了去。

次日杜慎卿寫個說帖(此指便箋)來,道:“小寓牡丹盛開,薄治杯茗,屈三兄到寓一談。”三人忙換了衣裳到那裏去。隻見寓處先坐著一個人,三人進來同那人作揖讓坐。杜慎卿道:“這位鮑朋友是我們自己人,他不僭諸位先生的坐。”季恬逸方才想起,是前日帶信來的鮑老爹,因向二位先生道:“這位老爹就是葦蕭的姑嶽。”因問:“老爹在這裏為甚麼?”鮑廷璽大笑道:“季相公你原來不曉得。我是杜府太老爺累代的門下。我父子兩個受太老爺多少恩惠!如今十七老爺到了,我怎敢不來問安?”杜慎卿道:“不必說這閑話,且叫人拿上酒來。”

當下鮑廷璽同小子抬桌子。杜慎卿道:“我今日把這些俗品都捐(舍棄;拋棄)了,隻是江南鰣(shí)魚、櫻、筍下酒之物與先生們揮麈(揮動手執的用麈尾做成的一種拂子,是魏晉時代的時尚。麈,zhǔ)清談。”當下擺上來,果然是清清疏疏的幾個盤子。買的是永寧上好的橘酒,斟上酒來。杜慎卿極大的酒量,不甚吃菜。當下舉箸讓眾人吃菜,他隻揀了幾片筍和幾個櫻桃下酒。傳杯換盞吃到午後。杜慎卿叫取點心來,便是豬油餃餌、鴨子肉包的燒賣、鵝油酥、軟香糕,每樣一盤拿上來。眾人吃了,又是雨水煨的六安毛尖茶每人一碗。杜慎卿自己隻吃了一片軟香糕和一碗茶,便叫收下去了,再斟上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