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杜少卿夫婦遊山遲衡山朋友議禮(2 / 3)

次日清晨,正要回拜季葦蕭這幾個人,又是郭鐵筆同來道士來拜。杜少卿迎了進來,看見道士的模樣,想起昨日的話又忍不住笑。道士足恭(過度謙恭)了一回,拿出一卷詩來。郭鐵筆也送了兩方圖書。杜少卿都收了。吃過茶告別去了。杜少卿方才出去回拜這些人。一連在盧家住了七八天,同遲衡山談些禮樂之事,甚是相合。

家眷到了,共是四隻船,攏了河房。杜少卿辭別盧家搬了行李去。次日眾人來賀。這時,三月初旬,河房漸好,也有簫管之聲。杜少卿備酒請這些人,共是四席。那日,季葦蕭、馬純上、蘧夫、季恬逸、遲衡山、盧華士、景蘭江、諸葛天申、蕭金鉉、郭鐵筆、來霞士都在席。金東崖是河房鄰居,拜往過了,也請了來。本日茶廚先到,鮑廷璽打發新教的三元班小戲子來磕頭,見了杜少爺、杜娘子,賞了許多果子去了。隨即,房主人家薦了一個賣花堂客叫做姚奶奶來見,杜娘子留他坐著。到上晝時分客已到齊,將河房窗子打開了。眾客散坐,或憑欄看水,或啜茗閑談,或據案觀書,或箕踞自適,各隨其便。隻見門外一頂轎子,鮑廷璽跟著,是送了他家王太太來問安。王太太下轎進去了,姚奶奶看見他就忍笑不住,向杜娘子道:“這是我們南京有名的王太太。他怎肯也到這裏來?”王太太見杜娘子著實小心,不敢抗禮。杜娘子也留他坐下。杜少卿進來,姚奶奶、王太太又叩見了少爺。鮑廷璽在河房見了眾客,口內打諢說笑。鬧了一會,席麵已齊,杜少卿出來奉席坐下。吃了半夜酒,各自散訖。鮑廷璽自己打著燈籠照王太太坐了轎子,也回去了。

又過了幾日,娘子因初到南京,要到外麵去看看景致。杜少卿道:“這個使得。”當下叫了幾乘轎子,約姚奶奶做陪客,兩三個家人、婆娘都坐了轎子跟著。廚子挑了酒席,借清涼山一個姚園。這姚園是個極大的園子,進去一座籬門;籬門內,是鵝卵石砌成的路,一路朱紅欄杆,兩邊綠柳掩映;過去三間廳,便是他賣酒的所在。那日把酒桌子都搬了。過廳便是一路山徑,上到山頂便是一個八角亭子。席擺在亭子上。娘子和姚奶奶一班人上了亭子觀看景致。一邊是清涼山,高高下下的竹樹。一邊是靈隱觀,綠樹叢中露出紅牆來,十分好看。坐了一會,杜少卿也坐轎子來了。轎裏帶了一隻赤金杯子,擺在桌上,斟起酒來拿在手內,趁著這春光融融,和氣習習,憑在欄杆上留連痛飲。這日杜少卿大醉了,竟攜著娘子的手出了園門,一手拿著金杯,大笑著,在清涼山岡子上走了一裏多路。背後三四個婦女嘻嘻笑笑跟著,兩邊看的人目眩神搖不敢仰視。杜少卿夫婦兩個上了轎子去了。姚奶奶和這幾個婦女,采了許多桃花插在轎子上,也跟上去了。

杜少卿回到河房,天色已晚。隻見盧華士還在那裏坐著,說道:“北門橋莊表伯,聽見表叔來了,急於要會。明日請表叔在家坐一時不要出門,莊表伯來拜。”杜少卿道:“紹光先生是我所師事之人。我因他不耐同這一班詞客相聚,所以前日不曾約他。我正要去看他,怎反勞他到來看我?賢侄你作速回去打發人致意,我明日先到他家去。”華士應諾去了。杜少卿送了出去。

才關了門又聽得打的門響。小廝開門出去,同了一人進來,稟道:“婁大相公來了。”杜少卿舉眼一看,見婁煥文的孫子穿著一身孝哭拜在地。說道:“我家老爹去世了,特來報知。”杜少卿道:“幾時去世的?”婁大相公道:“前月二十六日。”杜少卿大哭了一場,吩咐連夜製備祭禮。次日清晨坐了轎子往陶紅鎮去了。季葦蕭打聽得姚園的事,絕早走來訪問,知道已往陶紅,悵悵而返。

杜少卿到了陶紅,在婁太爺柩前大哭了幾次,拿銀子做了幾天佛事超度婁太爺升天。婁家把許多親戚請來陪。杜少卿一連住了四五日,哭了又哭。陶紅一鎮上的人,人人歎息,說:“天長杜府厚道。”又有人說:“這老人家為人,必定十分好,所以杜府才如此尊重、報答他。為人須像這個老人家方為不愧。”杜少卿又拿了幾十兩銀子,交與他兒子、孫子買地安葬婁太爺。婁家一門男男女女都出來拜謝。杜少卿又在柩前慟哭了一場方才回來。

到家,娘子向他說道:“自你去的第二日,巡撫一個差官同天長縣的一個門鬥拿了一角文書來尋。我回他不在家。他住在飯店裏,日日來問,不知為甚事?”杜少卿道:“這又奇了!”正疑惑間小廝來說道:“那差官和門鬥在河房裏要見。”杜少卿走出去同那差官見禮坐下。差官道了恭喜,門鬥送上一角文書來。那文書是拆開過的。杜少卿拿出來看,隻見上寫道:“巡撫部院李,為舉薦賢才事。欽奉聖旨,采訪天下儒修(賢能的儒士)。本部院訪得天長縣儒學生員杜儀,品行端醇,文章典雅。為此飭知該縣儒學教官,即敦請該生即日束裝赴院,以便考驗,申奏朝廷,引見擢用。毋違!速速!”杜少卿看了道:“李大人是先祖的門生,原是我的世叔,所以薦舉我。我怎麼敢當?但大人如此厚意,我即刻料理起身到轅門去謝。”留差官吃了酒飯,送他幾兩銀子作盤程。門鬥也給了他二兩銀子,打發先去了。在家收拾,沒有盤纏,把那一隻金杯,當了三十兩銀子,帶一個小廝上船往安慶去了。

到了安慶,不想李大人因事公出。過了幾日才回來。杜少卿投了手本,那裏開門請進去,請到書房裏。李大人出來,杜少卿拜見,請過大人的安。李大人請他坐下。李大人道:“自老師去世之後,我常念諸位世兄。久聞世兄才品過人,所以朝廷仿古征辟大典,我學生要借光,萬勿推辭!”杜少卿道:“小侄菲才寡學,大人誤采虛名,恐其有玷薦牘。”李大人道:“不必太謙。我便向府縣取結。”杜少卿道:“大人垂愛,小侄豈不知!但小侄麋鹿之性(比喻誌在隱逸、不願受官場束縛的散淡性情),草野慣了,近又多病,還求大人另訪。”李大人道:“世家子弟怎說得不肯做官?我訪的不差,是要薦的!”杜少卿就不敢再說了。李大人留著住了一夜,拿出許多詩文來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