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章 比武藝公子傷身毀廳堂英雄討債(2 / 3)

秦二侉子道:“我們鳳四哥,練就了這一個手段!他那‘經’上說:‘握拳能碎虎腦,側掌能斷牛首。’這個還不算出奇哩。胡八哥你過來,你方才踢馬的腿勁,也算是頭等了。你敢在鳳四哥的腎囊上踢一下,我就服你是真名公(泛指有本事、有能耐的人)。”眾人都笑說:“這個如何使得!”鳳四老爹道:“八先生,你果然要試一試,這倒不妨。若是踢傷了,隻怪秦二老官,與你不相幹。”眾人一齊道:“鳳四老爹既說不妨,他必然有道理。”一個個都慫恿胡八亂子踢。那胡八亂子想了一想,看看鳳四老爹又不是個金剛、巨無霸,怕他怎的?便說道:“鳳四哥,果然如此,我就得罪了!”鳳四老爹把前襟提起露出褲子來。他便使盡平生力氣,飛起右腳向他襠裏一腳踢去。那知這一腳,並不象踢到肉上,好象踢到一塊生鐵上,把五個腳指頭幾乎碰斷,那一痛直痛到心裏去。頃刻之間,那一隻腿,提也提不起了。鳳四老爹上前道:“得罪!得罪!”眾人看了,又好驚,又好笑。鬧了一會,道謝告辭。主人一瘸一簸把客送了回來。那一隻靴再也脫不下來,足足腫疼了七八日。

鳳四老爹在秦二侉子的下處,逐日打拳、跑馬,倒也不寂寞。一日正在那裏試拳法,外邊走進一個二十多歲的人,瘦小身材,來問:“南京鳳四老爹可在這裏?”鳳四老爹出來會著,認得是陳正公的侄兒陳蝦子。問其來意,陳蝦子道:“前日胡府上有人送信,說四老爹你來了。家叔卻在南京賣絲去了,我今要往南京去接他。你老人家有甚話,我替你帶信去。”鳳四老爹道:“我要會令叔,也無甚話說。他向日挪我的五十兩銀子,得便叫他算還給我。我在此,還有些時耽擱,竟等他回來罷了。費心拜上令叔,我也不寫信了。”陳蝦子應諾。回到家取了行李搭船便到南京,找到江寧縣前傅家絲行裏尋著了陳正公。那陳正公正同毛二胡子在一桌子上吃飯,見了侄子,叫他一同吃飯,問了些家務。陳蝦子把鳳四老爹要銀子的話都說了,安頓行李在樓上住。

且說這毛二胡子,先年在杭城開了個絨線鋪,原有兩千銀子的本錢。後來鑽到胡三公子家做篾片(舊時為富貴人家所豢養,專門陪他們玩樂、幫腔湊趣的門客,也叫“幫閑”、“清客”),又賺了他兩千銀子,搬到嘉興府,開了個小當鋪。此人有個毛病:嗇細非常,一文如命。近來又同陳正公合夥販絲。陳正公也是一文如命的人,因此誌同道合。南京絲行裏,供給絲客人飲食最為豐盛。毛二胡子向陳正公道:“這行主人供給我們頓頓有肉。這不是行主人的肉,就是我們自己的肉,左右他要算了錢去。我們不如隻吃他的素飯,葷菜我們自己買了吃,豈不便宜!”陳正公道:“正該如此。”到吃飯的時候,叫陳蝦子到熟切擔子上,買十四個錢的熏腸子三個人同吃。那陳蝦子到口不到肚,熬的清水滴滴。

一日毛二胡子向陳正公道:“我昨日聽得一個朋友說,這裏胭脂巷有一位中書秦老爹,要上北京補官,攢湊盤程一時不得應手,情願七扣的短票借一千兩銀子。我想這是極穩的主子,又三個月內必還。老哥買絲餘下的那一項,湊起來還有二百多兩,何不秤出二百一十兩借給他?三個月就拿回三百兩,這不比做絲的利錢還大些?老哥如不見信,我另外寫一張包管給你。他那中間人我都熟識,絲毫不得走作(出差錯)的。”陳正公依言借了出去。到三個月上,毛二胡子替他把這一筆銀子討回,銀色又足,平子又好,陳正公滿心歡喜。又一日毛二胡子向陳正公道:“我昨日會見一個朋友,是個賣人參的客人。他說,國公府裏徐九老爺有個表兄陳四老爺,拿了他斤把人參。而今他要回蘇州去,陳四老爺一時銀子不湊手,就托他情願對扣借一百銀子還他,限兩個月拿二百銀子取回紙筆。也是一宗極穩的道路。”陳正公又拿出一百銀子,交與毛二胡子借出去。兩個月討回足足二百兩,兌一兌還餘了三錢,把個陳正公歡喜的要不得。

那陳蝦子被毛二胡子一味朝死裏算,弄的他酒也沒得吃,肉也沒得吃,恨如頭醋。趁空向陳正公說道:“阿叔在這裏賣絲,爽利該把銀子交與行主人做絲。揀頭水好絲買了,就當在典鋪裏。當出銀子,又趕著買絲,買了又當著。當鋪的利錢微薄,象這樣套了去,一千兩本錢,可以做得二千兩的生意,難道倒不好?為甚麼信毛二老爹的話放起債來?放債到底是個不穩妥的事。象這樣掛起來,幾時才得回去?”陳正公道:“不妨。再過幾日,收拾收拾,也就可以回去了。”

那一日,毛二胡子接到家信,看完了咂嘴弄唇,隻管獨自坐著躊躇。陳正公問道:“府上有何事?為甚出神?”毛二胡子道:“不相幹,這事不好向你說的。”陳正公再三要問,毛二胡子道:“小兒寄信來說,我東頭街上談家當鋪折了本要倒與人。現在有半樓貨,值得一千六百兩,他而今事急了,隻要一千兩就出脫了。我想,我的小典裏若把他這貨倒過來,倒是宗好生意。可惜而今運不動,掣不出本錢來。”陳正公道:“你何不同人合夥,倒了過來?”毛二胡子道:“我也想來。若是同人合夥,領了人的本錢,他隻要一分八厘行息,我還有幾厘的利錢。他若是要二分開外,我就是羊肉不曾吃,空惹一身膻,倒不如不幹這把刀兒了。”陳正公道:“呆子!你為甚不和我商量?我家裏還有幾兩銀子,借給你跳起來(運作起來)就是了。還怕你騙了我的?”毛二胡子道:“罷!罷!老哥,生意事拿不穩,設或將來虧折了不夠還你,那時叫我拿甚麼臉來見你?”陳正公見他如此至誠,一心一意要把銀子借與他。說道:“老哥,我和你從長商議。我這銀子你拿去倒了他家貨來,我也不要你的大利錢,你隻每月給我一個二分行息,多的利錢都是你的。將來陸續還我。縱然有些長短,我和你相好,難道還怪你不成?”毛二胡子道:“既承老哥美意,隻是這裏邊,也要有一個人做個中見,寫一張切切實實的借券交與你執著,才有個憑據,你才放心。那有我兩個人私相授受的呢?”陳正公道:“我知道老哥不是那樣人,並無甚不放心處。不但中人不必,連紙筆也不要,總以信行為主罷了。”當下陳正公瞞著陳蝦子,把行笥(行囊。笥,sì)中餘剩下以及討回來的銀子湊了一千兩,封的好好的交與毛二胡子,道:“我已經帶來的絲,等行主人代賣。這銀子本打算回湖州再買一回絲,而今且交與老哥,先回去做那件事。我在此再等數日也就回去了。”毛二胡子謝了,收起銀子,次日上船回嘉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