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自己屙屎自己吃(1 / 1)

周顯王十八年(公元前351年)

韓昭侯以申不害為相。

申不害者,鄭之賤臣也,學黃、老、刑名,以幹昭侯。昭侯用為相,內修政教,外應諸侯,十五年,終申子之身,國治兵強。

申子嚐請仕其從兄,昭侯不許,申子有怨色。昭侯曰:“所為學於子者,欲以治國也。今將聽子之謁而廢子之術乎,已其行子之術而廢子之請乎?子嚐教寡人修功勞,視次第;今有所私求,我將奚聽乎?”申子乃辟舍請罪曰:“君真其人也。”

申不害為韓昭侯管理國家十五年,結果是“國治兵強”,經營業績應該是不錯的了。申不害請求韓昭侯給哥哥賞個官做。他以為這事很簡單,不料,昭侯很果斷地拒絕了,申不害麵子上有點掛不住,嘟嘟囔囔地抱怨,靠,這點麵子也不給。韓昭侯振振有詞:“我是按照你平日的教導治理國家的,今天你的私人請求可是違背你平日的教導哦!我是聽你的請求給你哥哥封個官呢,還是聽你的教導不徇私情地治理國家呢?”

遇到這樣的學生,老師隻有暈菜,自己屙屎自己吃。

申不害和許多賢大臣一樣,除了管理國家的事務,還要兼做國君的輔導員,中國士大夫的傳統是,一麵大聲喊皇上聖明,一麵又不管人家樂意不樂意,以充當帝師為最大樂事。所以,打開中國曆史書,大臣兼教師的人物確實不少。

中國的政治家要想有一番作為,前提一定是皇帝還算個明白人,不犯渾,但不受任何製約的皇帝往往極容易變成渾蛋,所以大臣們要花費比操勞國事更多的精力來教導皇帝、監督皇帝、防範皇帝,幫助皇帝遵守“王道”或者“君道”。皇帝先生配合得好,就被譽為“有道明君”;配合得不好,甚至故意擰著幹,大臣們除了在皇帝死後所謂諡法上玩玩文字遊戲,也沒有什麼有效的辦法讓皇帝依照君道來行事。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皇帝職業不職業,這得碰運氣。

韓昭侯就是司馬光選出來的皇帝榜樣(雖然嚴格地講韓昭侯還不是皇帝),韓昭侯如果不是懷著娛樂精神拿申不害老師開涮,那他的表現就太讓老師感動了,他對申不害這位老師的“學”、“術”推崇備至,以至對老師的一點點個人要求都這麼理直氣壯地拒絕了。

這位韓昭侯還有一個故事,他有條舊褲子,舍不得扔,讓內侍收藏起來。內侍說,這麼條舊褲子,藏起來幹什麼,不如賞了人吧。韓昭侯聽完嚴肅地講:“申老師說了,明君連好臉都不隨便給人看,除非他對國家有功勞。舊褲子總比好臉色值錢吧?我得等有人立了功再賞賜給他。”

韓昭侯看來不僅僅是個小氣鬼那麼簡單,他顯然是個對“帝王之術”膠柱鼓瑟的家夥,明主一顰一笑不白給,也許還靠一點點譜,但穿過的一條褲子都舍不得送人,還要編排出一大通大道理,有點過分了。

按照中國人的所謂人之常情和中國官場慣例,申不害的請求並不過分,起碼犯不著用“廢子之術”作為代價。從申不害的請求遭到拒絕,到侍者連條舊褲子都撿不到,我們看到了隻講革命大道理、不近人情的刻薄嘴臉。

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佞。韓昭侯不為大奸佞,也是一個“至清無魚”的獨夫,最少也是一個隻會背“明主之道”的呆子。政治一旦“清明”到如此地步,災難就在眼前了。經過“文革”的人都知道,鬥私批修最厲害的年代,也是一個最極端化最怪異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