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赧王五十六年(公元前259年)
秦王欲為應侯(範雎)必報其仇,聞魏齊在平原君所,乃為好言誘平原君至秦而執之。遣使謂趙王曰:“不得齊首,吾不出王弟於關!”魏齊窮,抵虞卿,虞卿棄相印,與魏齊偕亡。至魏,欲因信陵君以走楚。信陵君意難見之,魏齊怒,自殺。趙王卒取其首以與秦,秦乃歸平原君。
當年範雎尚在魏國做官時,和須賈一起出使齊國,齊王看不起正使須賈,和副使範雎進行了親切友好的交談,就廣泛的國際問題達成了共識。會談結束時,齊王還向範雎贈送了禮物。
作為正使的須賈忌恨交加,回來添油加醋地報告給魏相魏齊。魏齊是一個暴虐的官渣,他下令痛打範雎,並讓人把範雎用席子裹起來,放在廁所讓人“溺之”。
範雎後來跑到秦國,協助秦王除去外戚。秦王為了報答範雎的功勞,聽說魏齊在趙國平原君那裏,就公然綁架平原君做人質,索要魏齊。由此可見,當時並沒有什麼共同遵守的“國際準則”,列國間處理很多問題就和黑社會一樣,什麼手段都可以用。流氓手段十分管用,誰還聽聖人在那兒嘮叨仁義道德。
後來,這位須賈又代表魏國出使秦國,範雎隱瞞了自己是秦國相國的身份,穿著布衣到賓館看望須賈。須賈原來以為他已經死了,突然在秦國看到他不免大驚,不知是心有歉疚還是福至心靈,須賈送了範雎一件“綈袍”(絲織的高檔品)給範雎。
範雎和須賈敘舊,範雎問須賈的使命是什麼,須賈說要來見一見在秦國最有權勢的相國張祿,範雎說那好辦,我駕車送你去他府上,於是範雎親自駕著馬車把須賈送到相府。範雎來到相府,就皇而堂之地進去了,須賈在門口等了半天,也不見範雎出來,詳細問了門子,才知道剛才給自己駕車的就是秦王寵信的相國應侯張祿(範雎在秦改名張祿)。
須賈的一件“綈袍”救了自己性命,以秦國的威勢以及範雎在秦國的權勢,殺一個魏國的使者絕對是小菜一碟。範雎讓須賈返回魏國,並通牒魏王,讓魏國把魏相魏齊的腦袋送來,“不然,且屠大梁!”範雎此時,可謂意氣風發之至。
魏國這時已經不能保護自己相國的個人安全了,魏齊隻好跑到趙國平原君手下做門客。所以,這一次,秦國把平原君誘到秦國扣留,非要把魏齊抓到,以泄範雎心頭之恨。
如果按黑社會的規矩,魏齊應該好漢做事好漢當,孤身赴秦,換回平原君,那麼他還可以贏得我們的尊敬。但是像他這種當官得意的時候作威作福、喜愛虐待他人的渾蛋,真的遇到麻煩事了,一般肯定會選擇做縮頭烏龜。魏齊又逃跑到趙國相國虞卿府上,虞卿知道趙王懼怕秦王,而且還有平原君做了人質,所以沒法說服趙王保護魏齊,於是他竟然放棄相印,和魏齊一起跑到魏國的信陵君那裏了。
《資治通鑒》中說:“信陵君意難見之,魏齊怒,自殺。”記敘得比較簡單,在《史記》裏,是這樣寫的:“信陵君聞之,畏秦,猶豫未肯見,曰:‘虞卿何如人也?’(看來信陵君留不留魏齊,主要是考慮買不買虞卿的麵子,魏齊則不足道也。)時(侯)嬴在旁,曰:‘人固未易知,知人亦未易也。夫虞卿躡屩(juē)簷簦(dēng),一見趙王,賜白璧一雙,黃金百鎰;再見,拜為上卿;三見,卒受相印,封萬戶侯。當此之時,天下爭知之。夫魏齊窮困過於虞卿,虞卿不敢重爵祿之尊,解相印,捐萬戶侯而間行,急士之窮而歸公子,公子曰“何如人”。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也!’信陵君大慚,駕如野迎之。魏齊聞信陵君之初難見之,怒而自剄。”
侯嬴對信陵君的批評,道出了一種超越廟堂規則的江湖規矩,虞卿能舍棄自身偌大的利益去救人,作為標榜養士的信陵君來說,不能在這種行為麵前自甘落後。至於魏齊值不值得救助,至於由此給自己惹來多大麻煩,都不能再作功利的考慮了。
四大公子養士,已經有了品牌效應,所養之士中,有逃避國家製裁的,有回避私仇的,大家來尋求庇護,你要罩不住人家,就別打“養士”的旗號。這就和現在著名的大公司和著名的商品品牌一樣,不能做任何砸牌子的事,不管多少理由,不管要遭受多大的經濟損失。
魏齊在無所藏身的情況下,自殺了,而且是“怒而自剄”,他生誰的氣呢?信陵君?趙孝成王?這種人,隻會遷怒於人,不會自省於己,是典型的儒家所說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