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六那天,永興翻砂廠的老板娘到趙二家。
趙二還在睡覺。這是趙二這個人的習慣,總是一停了活就拚命地睡覺,好像這輩子從未睡夠過。睡夠了之後呢,又渾身的不舒服,好像是丟了什麼東西似的,這就叫回力。所謂回力,就是力因為得不到釋放在身體裏徘徊。回力很難受,癱軟無神,昏昏沉沉。回力的唯一出路就是立刻去幹活,一個長期幹活的人一停了幹活,就覺得不適應。就像一個大煙鬼停了吸大煙一樣百爪擾心。這是因為經年累月從不間斷的勞動使身體的各個部位,已經熱愛上了勞動,對勞動習以為常,隻有勞動身心才會愉快。
新年伊始,歇息了幾天,在一般人認為這是幸福的幾天,趙二卻為這幾天苦不堪言。
老板娘問趙二,燒飯你幹不幹?趙二對於燒飯是有好感的,她在模具廠燒過飯,工藝品廠燒過飯,都說她菜燒得還行。這可以算是一個嘉獎,因為食堂菜很難燒的。人多嘴雜眾口難調。這樣的食堂,提起燒飯,煮飯的人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本地人的菜是好炒的,多放味精稍加糖就行了,外地人就是貴州的多,這些家夥吃得辣,不是一般的辣。朝天的椒炒脆了之後揉成粉末,澆上熱油,吃上一口就如嗓子裏點著了火,一直燒到胃,胃裏就像火燎馬蜂窩,他們都不怕。安徽的吃得鹹,這些家夥又想省錢又想好吃,是些很難伺候的主。
趙二認為燒飯這件事比剃頭要重要。如果要在理發師和廚師之間選擇一個,她會選擇廚師。飯是每個人都要吃的,不論是窮人或富人,隻是吃的內容不一樣。頭不是每個人都要剃的,有的人在剃頭的方麵花了大量的錢財,有的人一分錢也沒花過,趙二就是沒花過,花大量錢用在頭上不是合算的事情,就算你把頭搞得讓人眩暈,又能值幾個錢?這也不是絕對的,有的人需要把頭搞得漂亮一點受看一點,那都是些閑人,不要幹活的人,一個農民工就沒有這個必要。人不吃飯要死,人不剃頭死不了。男的是要剃頭的,毛長了幹活礙事。趙二帶兒子去剃頭時,還發現一個四十多歲男的染發。你說一個男的染什麼發。趙二以為這個男的肯定是個不正經的主,在外麵有了相好,包著**或是養著小三才這樣圖好的。那天兒子剃頭花了十塊錢,這讓趙二很惱火,憑啥要十塊,十分鍾不到的事情,既不吹風也不上油,要十塊,腦子有毛病吧。十分鍾十塊,一個小時多少?還有燙發要價更貴,比玩**還要貴。**一個小時才掙多少?一個人掙錢一定要憑著良心。趙二跟人家要吵架了,她說最多給八塊。人家不幹,十塊就是十塊,哪個還跟你磨嘴皮子。趙二就自製了剃頭的家什,電推子,剪刀,還有電吹風。她剃的頭不很美觀,像牛吃草一樣不整齊,但是無傷大雅,自家人的頭自家剃。
永興翻砂廠有一百多人,在食堂吃飯也隻有五六十人。有幾個人趙二對他們很客氣,士鍾和文利在吃菜方麵很舍得,趙二就覺得這兩個人是好人;江蘇那個夫妻倆,他倆吃菜也不挑剔,每頓都要買一盤肉,趙二也是蠻喜歡他們的;貴州叫累富的夫妻倆帶一個小孩,孩子很漂亮,白白胖胖的,每一次進食堂小家夥都跑來買零食,小手髒兮兮的,臉蛋塗抹得小花貓一樣。孩子來買東西要先給錢,媽媽沒有給錢他就哭了,孩子的媽媽很年輕漂亮,在水槽裏將孩子洗得幹幹淨淨就來打菜了,一碗葷菜一碗素菜。還有老白毛每次都打一塊魚,長毛有點挑剔,但是吃的還是撿貴的買,也算是個好人。這些人趙二見了就打招呼,對於趙二來說買她菜的人就是上帝,不買她菜的人就是狗屁。有些人趙二就懶得理睬,夫妻倆就打一碗素菜太摳了吧?還有一個養著一條狗的夫妻帶著一個孩子,自己帶著菜來蒸,一盤菜也不買,還好意思把人家吃剩下的飯菜拿回去喂狗。那天趙二就找起了他的茬子:“自己蒸菜的都出去吃,別在這裏撿便宜。”
“你算什麼?你是老板嗎?”那個家夥說。
“我是老板就把你開除了,不是老板也不讓你擱這裏蒸菜,老娘既然擔起了這個破挑子,就有權利,老娘不是為人民服務的。”
趙二這是殺雞駭猴以儆效尤。如果人人都來蒸菜,她的菜賣給誰呢?她去賺誰的錢?這樣摳的人還養著狗,真有些搞不懂!屙屎給狗吃還要廁所呢!但那條狗仿佛很聽話的,每次跟主人來食堂吃飯,它知道夾著尾巴做狗,在不顯眼的地方看著,老板家的狗也在,它不能跟老板家的狗爭,老板家的狗吃飽了,然後向它搖搖尾巴,仿佛說,你來吃吧笨蛋。它才湊上去,它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吃蹭飯的,人家給吃就吃,不給就算了。門衛很討厭這條狗,見了就轟趕,門衛說,你算那顆蔥,也敢來這裏吃白食,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