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再追溯到馬可·波羅來元大都的時代,他眼中的北京城(時稱汗八裏),不僅僅是座大鄉村,而且是鄉村的大集市:“十二座城門外各有一片城郊區,麵積廣大。每座城門的近郊與左右兩邊的近郊相互銜接,所以城郊寬度可達三、四英裏,而且城郊居民人數的總和遠遠超過都城居民的人數。每個城郊在距牆約一英裏的地方都建有旅館,可提供各地往來商人的居住之所,並且不同的人都住在不同的指定的住所……凡是世界各地最稀奇最有價值的東西也都會集中在這個城裏,尤其是印度的商品,如寶石、珍珠、藥材和香料。契丹各省和帝國其它地方,凡有值錢的東西也運到這裏,以滿足來京都經商而住在附近的商人的需要。這裏在出售的商品數量比其它任何地方都要多,因為僅馬車和驢車運載生絲到這裏的,每天就不下千次。”這在當時堪稱是全世界最大的集貿市場了,各個國家的商人都不遠萬裏來這裏趕集。可以想象出那摩肩接踵、以物易物的熱鬧場麵,人氣兒太旺了。
恐怕因為曆史上幾度的遊牧民族所占據,此地的人民,也頗具遊牧民族遺風。譬如飲食方麵,鼎鼎大名的涮羊肉,自然是蒙古風格。烤羊肉串也是一度很流行,街頭巷尾常有維吾爾族人燒烤的攤檔,北京人坐有長腳凳上,左手幾串羊肉串,右手一瓶小二鍋頭,有一種彎弓射大雕的豪情。有了這兩樣,日子似乎就變得挺滋潤了。北京人喜歡烈酒,對價廉物美的二鍋頭情有獨鍾,在這方麵他們可以說沒什麼虛榮心,二鍋頭是與他們最親近的一尊酒神,不見得就比茅台或人頭馬遜色。二鍋頭的滋味,也就是正宗的老北京滋味,它仿佛已成為北京平民生活的化身。北京人是很能平民化的,若是在上海人眼裏,肯定顯得有點土氣,像鄉下人。北京是座大鄉村,北京人在精神上也保持著村民或牧民的傳統,很難進化為穿燕尾服的紳士。但這正是其魅力所在:他們豪爽、大方、熱情、健談、超然物外,有原始的血性,在天地間響當當做人,他們無形中具備開闊的視野與開闊的胸襟。所以:“燕趙多悲歌慷慨之壯士”,司馬遷所作的評價,估計今天也未過時。北京人,雖然以居住在首都而驕傲。骨子裏卻延續著鄉村的血統:生活方式不僅不夠新潮,相反還顯得有點古典。他們是一群守舊的或者就叫懷舊的城市人。他們對過去的記憶充滿眷戀。
對於北京這座城市也是如此。這座城市的想象力也許不夠豐富,但記憶力絕對驚人。它不像暴發戶,不像官僚,甚至也不像知識分子,在品質上它更像一個咀嚼著如煙往事的隱士。大隱隱於朝。大隱隱於市。絢爛之後歸於平淡。它真正是一座都市裏的村莊:都市的軀殼裏,卻隱藏著鄉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