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永這番話仿佛有些幸災樂禍,也許他是樂見逼死自己家人的東堂複合企業,陷入岌岌可危的窘態,不過邦生並不如此單純地認為。
“不管怎麼說,地底下有東西是不用懷疑的。”
大門強行做下結論。
“幹脆直接去看看,到了現場再討論對策。”
“怎麼去?”
伸彥提出簡短又尖銳的問題,應急的電源無法啟動電梯,光是提供緊急照明與最低限度的暖氣就已經相當吃緊了。
“這時當然是仰賴雙親賜給我們的雙腳了,再找幾個壯丁……”
大門講到這裏,還故意啐道。
“哼!一群軟腳蝦,你們隻適合生長在溫暖的日本,一旦國土變成戰場,包準沒有人活得下去!”
“我們的義務應該是盡量避免讓國土卷入戰爭之中。”
有希子低聲反駁,大門挑起眉毛與肩膀,正打算高聲反擊回去。
“好了好了,要是能活到發生戰爭的哪一天,再來討論也不遲。”
烏飼警長及時製止了這場天馬行空的對話。
“光坐在這裏也沒辦法解決事情,還是到地底去實際調查,除了病人與女士外,所有成員就是在場的八個男人,如何?”
這個提案可說是十分妥當,在場的幾位女士都還未成年,自然不在話下,而身坐輪椅的白根尚人更無法隨行,但是最年輕的女士卻在這時候抗議:
“我要跟爸爸一起去。”
葉月緊抓著父親的袖子,斬釘截鐵地說。她認為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待在父親身旁,而且父親的左臂現在還吊著繃帶,如果沒有葉月的話,誰來扶持父親。葉月的觀點雖然跟大門啟介完全不同,但她也無法相信在場的所有人,不過那個和藹可親的警察伯伯應該還算是個好人吧。
這個陣容實在不夠堅強。
邦生正如葉月所擔心的,左臂吊著繃帶,戰鬥力也隨之減半。就算還有右手能用,也很難取得全身的平衡。
烏飼警長受傷的右手背也是包著繃帶,雖然傷勢很輕,但在握槍與拿警棍時,多少還是會受影響吧。
大門原本要求保管吉崎巡警的配槍,但遭到烏飼警長婉拒,大門在碰了釘子之後,隻好跟兩名警衛同樣使用獵槍。
“我也要去。”
有希子如此表示,大門首先讚同。讓白根父女個別行動對他而言,具有戰略上的意義。而伸彥、增永、邦生三人以各自的表情看著有希子,卻什麼也沒說。
Ⅲ
狼群一直沒有采取行動。
大廳裏亮起微弱的緊急照明,尚有餘力的人負責照顧傷患、搭建路障,並分配食物與藥品。
以GC為首的工作人員有條不紊地發揮平時的專業訓練,也證明了經營者東堂伸彥絕非無能之輩。他們不斷鼓舞客人,聆聽客人的抱怨,努力滿足客人的需求。
東堂伸彥傳喚副總經理貝沼,將“地麵”的一切委托他全權處理後,便向同行者喊了一聲:
“走吧”。八男二女這難以想象的奇妙組合從大廳盡頭通過兩道門後,便開始走下通往地底的階梯。這十個人也是各懷不同的目的:有人野心勃勃,有人則沒有,每個人對於這次事件的責任感與認知程度完全不同。走進飄散著塵埃氣味的樓梯間之際,相馬邦生朝著走在他前麵的增永啟三開口說話:
“增永先生。”
“什麼事啊?相馬先生。”
“你什麼時候開始跟白根尚人合作的?”
邦生不經意地投下一塊石頭,漣漪則悄悄地在增永的臉上擴散。增永抱緊那瓶名酒,並沒有立刻回答邦生。
“同為公寓倒塌事件的受害者家屬,我想增永先生跟白根先生應該是舊識,如果告訴我這件事的不是增永先生,那我也不會將你們兩人聯想在一起。”
“才不是,是爸爸頭腦好!”葉月在一旁想著,但她沒有說出口,因為她必須幫助左臂不靈活的父親站穩腳步。
“那你倒說說看,我為什麼要到處宣揚,引人注目呢?”
“大概是因為你沒辦法象白根先生那樣采取極端的手段,但你一心希望有人能注意並發現這件事……至於你是不是故意這麼做,我就不清楚了。”
“看來是我選錯人了,可惜你無法串連這一整個事件。”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邦生不帶一絲嘲弄地說,增永則重重地長歎一口氣。
“快別這麼說,我認為你的觀察力相當敏銳,發生那麼嚴重的意外,死者的遺族怎麼可能不照麵呢?”
增永這麼說,正是承認邦生的說法,他的語氣略有轉變。
“對外人而言,這件事是解決了,但對於當事人來說,事情永遠不可能解決的,除了自殺的管理課長外,沒有一個人受到製裁與責罰,也沒有人為此負起責任,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的確很奇怪,於是邦生的視線轉向東堂伸彥,增永則搶先開口說話:
“伸彥先生當時還是個學生,與那次事件完全無關,我這個人黑白還算分明,決不會到處遷怒。”
“這是針對伸彥而言,那對康行又如何呢?”
“在賠償方麵,他出手的確大方,我隻感謝他這一點。”
宮村秘書一直默不作聲、心不甘情不願地走著,但終於在對企業的忠誠心驅使下開口發言:
“我要聲明一點,那次意外發生的原因不詳,其實依法我們公司是不需要賠償的,那是董事長寬宏大量……”
“有鋼鐵巨人之稱的東堂康行眼見愛人慘死,大概也覺得心虛吧?”
增永的冷嘲熱諷刺穿了宮村秘書的痛處,忠貞的部屬頓時噤口不語。
“話題就到此為止吧,邦馬先生,我覺得現在要為整個事件畫出圖解還嫌太早了。”
確實,在這個連腳步都站不穩的地底階梯,並不適合將紊亂的線索抽絲剝繭,等一切風波平定後再說也不遲。
此時還有另一組人馬也在努力解開心結,白根有希子與東堂伸彥不時低聲交換著話語。
“有希子,我想你之所以堅持要同行,是不是認為如果你人在地底,那令尊就不會采取偏激的手段?”
“你想太多了,沒這回事……”
“湘南大廈倒塌事件會不會是你父親引起的?”
有希子激動地搖搖頭。
“那是意外,我聽說原因是建材,還是混凝土使用了劣等貨,我父親的弟弟,也就是我叔父為了負起責任落得自殺的地步……”
“翰象東堂複合企業一貫的作風。”
增永插進一句毒語,東堂伸彥跟剛剛的宮村秘書一樣沉默不語。
東堂伸彥並沒有反駁說:“每個企業都一樣。”可見他應該有理想主義者的特質吧。
有希子低聲回答:
“對父親而言,東堂康行奪走了自己的妻子,東堂伸彥也是差點就奪走了自己的女兒,在這種情勢下,還能要求他寬大為懷嗎?”
“這我明白,但如果烏拉爾休閑都市整個崩塌了,那我不僅丟了自己的性命,也要失去自己的女兒了。”
邦生徑自在內心想著,突然間他想起一件事。
“就因為如此,所以野狼才沒有攻擊葉月嗎?”
邦生仿佛能夠體會,那晚在飯店的走廊裏,以及在意大利人所設計的大型迷宮中,葉月雖然遇到野狼,卻沒有遭受攻擊的原因了,先前在大廳的情形也是一樣。
那匹狼是白根尚人複仇意念具象化之後的形體,倒也表示他的複仇心並非漫無目標。但是目前死者已達到一百人以上,許多人也慘遭池魚之殃。反過來說,葉月沒有受到皮肉之傷,應該謝天謝地才對。
現在還不需要急著下定論,邦生如此告訴自己。拚圖的碎片尚未找齊,甚至連規則也尚未發現,正如增永所說,要是線索斷了,一切就完了。
不過,有希子對於(應該是)自己父親的白根尚人,到底抱著何種情感?當她跟東堂伸彥的交往遭到禁止時,她又作何感想?在得知死去的母親與東堂康行之間的曖昧關係時,她對這兩個人與自己又有什麼感覺呢?真正的迷宮並不在休閑都市,而在於人心之中。
Ⅳ
首先注意到前麵有異狀的是領頭的大門,地下三樓通往四樓的樓梯間,在緊急照明的微弱燈光下映照出一個倒臥在地上的人體。
“是崛川。”
伸彥低呼出倒在地上的人名,大門則單膝跪在崛川身旁,將手放在他的心髒部位,測量手腕脈搏後,再翻開他的眼瞼,接著平靜地宣布:
“他死了。”
“是遭到野狼的攻擊嗎?”
烏飼警長彎下腰觀察死者後問道。
“不、看樣子沒有外傷,可能是心髒麻痹。”
大門站起身,增永在一旁蠕動著胡子說:
“哼,心髒麻痹,這個崛川也有這一天啊。”
這種口氣雖然對死者大為不敬,但卻沒有人加以斥責,因為所有人都產生了與增永相同的膽怯,連大門的表情也略顯蒼白,目光陰險地環視四周,對他而言,這裏已是敵人的地盤深處。
“我……我想我大概幫不上忙,方便的話,請恕我先行離開……”
宮村秘書牙齒打顫地說道,但在不悅眼神的包圍下,立刻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