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氣呼呼地回到白公館,一屁股坐到沙發上,首先將脖子上的黑條紋領帶一把拉下來,扔到一邊,那脖頸像個抽風機一般翕動著。一幫謀臣策士立刻圍攏過來,探問事情的原委,當他們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後,臉上無不蒙上一層陰影。因為他們知道,蔣介石為了從美國那邊獲得強有力的支持,便不得不給他本人和他的政府塗上一層民主政治的色彩,這屆“國大”會議的召開,選舉正、副總統的做法,不過是一種象征性的姿態,是做給中國人和美國人看的,骨子裏他還是要獨裁。這正、副總統的選舉,蔣介石肯定要進行控製的,他既然發話不支持李宗仁,便會從各個方麵進行拆台和打擊,李宗仁即使不顧一切硬拚到底,當選的希望也是渺茫的。郭德潔聽了竟當眾哭了起來,為選副總統已經花了不少錢,而且自己很希望成為副總統夫人,並在不久的將來成為總統夫人,司徒雷登在北平與李宗仁晤談,她是唯一在場的一個,因此她的信心是很大的。如果蔣介石從中打上一悶棒,這事不但白花了錢,還失了李宗仁和她的麵子,這如何不使她傷心痛哭?
“嫂夫人,不要傷心,這和下棋一個樣。”參謀長黃紹竑不慌不忙地說道,“下圍棋時,遇著局道相逼,便要從外邊找眼才能活,你明天專門飛到香港去,見李任公一麵……”
“對!”郭德潔立刻止住了哭聲,“我就對李任公說,德鄰和我準備到你這裏來革命!”
黃紹竑笑著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他對郭德潔的聰敏和反應迅速,很是滿意,心想這個女人真不尋常,比他的夫人蔡鳳珍和白崇禧的夫人馬佩璋都要高出一籌,看來做個副總統夫人倒是合適的。黃紹竑之所以要郭德潔去香港找李濟深,是做給蔣介石看的。因為北伐時代,黃紹竑、李宗仁、李濟深、白崇禧這四個廣西人都曾顯赫一時,對蔣介石威脅很大。後來在蔣介石的分化、瓦解、軍事打擊之下,李濟深和黃紹竑先後離開兩廣,但他對這四個廣西人總是時刻提防著,怕他們搞到一起來反對他。李濟深自抗戰勝利後,見蔣介石熱衷於打內戰,便在廬山寫了一封長信批評他,說他的政策是違背孫中山先生的政策的,所謂訓政,就是訓練特務。並賦詩一首:“萬方多難上廬山,為報隆情一往還,縱是上清無限好,難忘憂患滿人間。”便悄然離開廬山,在共產黨的影響和幫助下,出走香港。1947年春在香港發表了反對蔣介石發動內戰的“七項意見”的聲明,與蔣介石徹底決裂。在“國大”召開前夕,李濟深聯合“中國國民黨民主促進會”、“三民主義同誌聯合會”及其他國民黨愛國民主人士何香凝、柳亞子、陳銘樞等人,成立了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李濟深當選為主席,他領導“民革”高高地樹起了反蔣旗幟。蔣介石對此雖然又氣又恨,但李濟深手上無兵無錢,又沒有地盤,倒並不怎麼可怕。如果再把李宗仁逼到那邊去,情況可就大不一樣了,因為李宗仁到底是個有實力有地盤的人,蔣介石不得不考慮後果,事情不能做絕了。黃紹竑正是基於這種情況,才叫郭德潔到香港去放放風的。郭德潔到底是個聰敏之人,對黃紹竑的這番意圖一點就破,當下便去收拾東西,準備飛香港活動。
“德公,我們不妨再來給他拆個大爛汙!”一位姓陳的謀士接著出謀獻計,他是江蘇崇明人,講話帶上海口音。
“請講。”李宗仁點頭道。
“我這裏已給你準備好一件藍布大褂,如老蔣逼人太甚,德公競選形勢不利時,可穿上這件藍布大褂,扮成普通商人模樣,夜間由我陪同從後門秘密出走,到下關搭西行慢車,中途下車到鐵路邊我的一個親戚家裏隱藏起來,弄成一個德公突然失蹤的案子,使外間認為老蔣下毒手暗害了德公,必能引起中外輿論大嘩,老蔣縱有一手遮天的本領,也下不了這個台,到時要他不得不讓步。”
熟讀孫子兵法的李宗仁當然知道這屬於“金蟬脫殼”之類的計策,他很感興趣地點了點頭,忙問黃紹竑道:
“季寬,你看怎麼樣?”
黃紹竑卻笑道:“不必開那麼大的玩笑吧!”
正當李宗仁與謀士們在密謀策劃的時候,蔣介石也在“調兵遣將”,作出對付李宗仁競選副總統的安排。因為在他看來,李宗仁是個對他威脅最大的危險人物。除了李宗仁的反蔣曆史外,這幾年李宗仁在北平的言論行動,他似乎已嗅出某種政治上的味道來了。李宗仁身邊,有戴笠暗中布下的“釘子”,他們按時向戴老板密報李宗仁的言論行動。
特別是司徒雷登與李宗仁的接觸,更使蔣介石放心不下。因為自從魏德邁返美前夕,在蔣介石官邸所設的歡送茶會上,宣讀過那篇公開的指責國民黨政府“貪汙無能”、“麻木不仁”的訪華聲明後,蔣介石精神上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他對於“貪汙無能”、“麻木不仁”這樣帶侮辱性的字眼,尚能忍受,而最使他受不了的便是魏德邁聲明中那最後的一句話:“中國的複興有待於富有感召力的領袖。”他已預感到美國人對他的不滿已到了極點。很可能他們要另找一個滿意的人來代替他。而這個人,必定是又有實力又有威望的人。他自然首先想到了李宗仁!從李宗仁參加副總統競選的決心、魅力、手腕來看,蔣介石感到此舉不同尋常。再從李宗仁發表競選演說中表露的施政綱領和得到各階層人士的積極反應來看,蔣介石更覺得那其中包含著一顆要篡位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