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米弼士以“舍家好難”的勇氣投入到關係民族興亡的鐵路事業中,不料卻上了弛引為知已的盛宣懷的當,畢生心血付諸東流,他卻隻能忍氣吞聲……
張裕的事業蒸蒸日上。得到釀酒秘方之後,張子章和朱壽山又遵照張弼士的旨意,用玫瑰香葡萄為主要原料,釀製出豔如紅寶石,香氣濃鬱,酒味醇厚,甜酸可口的“紅葡萄”——玫瑰香,並被眾多醫生證明確實有“軟化血管”的保健功能;又用白葡萄為原料,參照中國傳統藥酒工藝,加入肉桂、豆蔻、藏紅花等十幾種名貴中藥材,釀製成既有葡萄酒特色,又有滋補價值的“瓊瑤漿”一一一味美思。張裕酒已經在向著頂峰衝擊。
這時,張弼士又開辟了第二條戰線——鐵路建設。
這條“線”其實開始得很早。一八九八年,李鴻章電召他回國議事,清廷首次召見了他,並委以鐵路幫辦一職,次年升總辦;不久,又委以廣東佛山鐵路總辦之職,並任閩廣農工路礦大臣。一九〇七年,他被委任為督辦鐵路大臣,監管粵漢鐵路,後來還擔任了粵漢鐵路的總董。也就是說,他的一生與鐵路息息相關。人們僅僅知道張弼士是“釀酒大王”,是遠遠不夠的,他與盛宣懷一樣,命運都與鐵路共存亡。
盛宣懷一生與鐵路有著不解之緣。
中國大地上的第一條鐵路就跟他的名字連結在一起。不少版本的清史上都留下了這樣的字樣:
——八七六年十月二十四日,道員盛宣懷、馮煥光與英使所派之梅輝立議定,二十八萬五千兩(白銀)購買英商建築之淞滬鐵路。
原來,以英國為首的西方資本主義列強,為了便於在華推銷商品,掠奪原料,把侵略勢力擴張到中國內地,早就圖謀在中國修築鐵路。光緒帝大婚時,英國人沙色蘭公爵放出了“試探汽球”,想建一條短短的鐵路作為送給中國皇帝的結婚禮品,遭到了拒絕:
“隻有英國人自己創辦和管理鐵路,才會對中國人有利,將路權讓與外國人,將使中國失去過多的權利。”
狡猾的英國人並不死心,他們采取卑鄙的欺騙辦法,設立了一家吳淞道路公司,謊稱要修建一條馬路,須購買地皮;上海道台沒有多想就答應了他們的要求。豈知英人得到了地皮不是修馬路,而是建鐵路。一八七六年六月三十日開始通車,並公開營業,上海道台馮煥光麵對既成事實束手無策。清王明十分被動,主持外事的恭親王奕沂哀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個馬嘉理事件,好容易才平息下來,又來了條淞滬鐵路。茄門人(當時人對英國人的稱呼)實在太喜歡惹是生非了。”
無可奈何,隻得函告李鴻章,在辦完馬嘉理事件之後,立即全力解決好鐵路事件。
李鴻章急派盛宣懷趕到上海。在處理馬嘉理事件的煙台談判中,盛宣懷是立下汗馬功勞的。這次讓他獨當一麵與英人交涉,李鴻章未嚐沒有讓盛宣懷增加曆練的意思,所以這時盛宣懷就已經榮膺道員了。
但是,這卻是一場十分艱難的談判。
江寧省會,英方談判代表梅輝立等肅坐一側,盛宣懷等枯坐另一側;雙方對峙,如臨大敵,簡直沒有一點友好的氣氛。
然而,梅輝立一張嘴卻是大講友誼:
“盛大人,諸位大人!吳淞鐵路解決的結果好與壞,關係英中兩國衣奷關係的大局。中國有句古話說:和為貴。我等真誠地希望你們心平氣和地解決我們之間這二點小小的事。”
梅輝立將一雙銳利的眼睛掃視了一下對方,然後振振有詞地說道:“英中友好關係遠比吳淞鐵路更長,更重要,現在所有地皮,美商已付地價,修鐵路比修馬路更有利於中國經濟的發展。我想這二點是一目了然的。既然如此,英商修建鐵路是英中雙方和睦衣好的一個憑證,難道你們反對這麼一個具有重大意義的友好見證嗎?”
花言巧語卻又極占“奪理”之能事,不僅把強盜欺詐行徑說成是“友好”見證,還把蠻不講理的帽子扣在對方頭上,當然得據理駁斥。可這又是外交場合,不能感情衝動,言出無狀,事態在考驗著年輕氣盛的盛宣懷。他開口了:
“我方與貴方的心情和想法是一樣的,但在理解上卻有所不同。我們是炎黃子孫,當然應恪守古訓,以和為貴,我們一向是珍視中英友好的。”
盛宣懷的目光像一道利劍刺向對方:
但中英友好必須以誠相待。孔子口,人而無信,不知其可。
貴方購買地皮說修建馬路,結果修出來的卻是一條鐵路。貴方這種背約的行為叫人如何相信它美好的言詞果真出自善良的誠意呢?
“NO!NO!”梅輝立立即狡辯,“吳淞是洋商租借地,在那裏修築鐵路看似違約,但我認為,凡是有利於英中友好大局的行動,都比任何合同重要得多。所以,我們並沒有違約,有的隻是朝著友好的方向前進了有所變化的一小步而已。”
盛宣懷針鋒相對:“你的想法可能是良好的,但遺憾的是,貴方的做法卻非常糟糕!吳淞雖名為洋商租地,但畢竟是中國的地界,隻是暫租,並非買斷,其所有權仍歸我方。所以貴方修築鐵路與原約背離已是二個無法否認的事實。況且上海貿易租界有怯國租界、英國租界等,吳淞口係寶山縣所管,不在通商租界境,各國通商章程,隻有上海口岸,並無寶山地界,請問所造的鐵路是何國租界?”
盛宣懷有備而來,熟稔有關條約文本,話語猶如炮火般直擊對方的要害。梅輝立有點被震暈的感覺,他已經窮於招架了,隻好訕訕地說:“這個問題必須由英、法、美三方共同商定後才能回答肩前我無法回答閣下。”
廳實懷窮追不舍,大義凜然地說:“中方的自主權是不容英、法、美等商議的,如果梅大人沒有忘記貴方的自主權也是不能商量的話。貴方築鐵路並沒有和我方官員商量,又堵塞損壞許多公路、村路和水道,對鄰近居民生活造成不便。丹麥曾在福建架設電線,因礙民被居民毀壞,群情洶洶。吳淞鐵路隻怕也會遭到同樣的命運!”
梅輝立額頭冒汗了。
麝賞懷又使出了“殺手鐧”:“梅大人,大道理你已說了不少,但現實情況可能更該引起我們的重視。遍查全球各國,從來沒有任別國修築鐵路的先例。我們沒有任何協議可以保障鐵路的安全,我國士民已經群情激昂。你要知道,沒有我方官府的合作,你修築十條吳淞鐵路也會在頃刻之間被百姓拆毀的,難道不是這樣嗎?”
梅輝立唯唯連聲。盛官懷步步緊逼:“如果貴方一意孤行,不聽我方官府的善意勸告,一旦鐵路發生意外的變故,隻怕我方也受莫能助!”
這嚴正的警告令梅輝立有點驚慌失措了,他氣急敗壞地說:
“合作當然是兩國官府之間的合作,吳淞鐵路一旦出事,你方官府焉能不問?”
“合作”二字立即被機警的盛宣懷抓住了,他馬上表態說:“梅大人,我方十分願意合作,但任何合作都應以有誠意和不損害他國主權為基點。否則,合作不但是空談,而且隻會有害無益。倘若貴方不肯讓步,那麼,我方將不得不將違約的事公之於眾,使全國官民共見共聞,那時,天下對貴方議論紛紛,吳淞鐵路隻怕就不僅僅是中英兩國討論的事情了。”
“這……”號稱“紳士之國”標本紳士的梅輝立失卻了紳士風度,緊張得渾身出汗,但是藍眼睛一轉,又拋出了另一個方案:“盛大人,請準令洋商呈辦,照各國通例,由中國抽捐納稅,十年後再照原價收回如何?”
盛宣懷與馮煥光交換了一下眼色。馮煥光時任上海道台,他侃侃答道:我這個上海地方官對上海的民情還是有所了解的。
現在已是群情激憤,甭說十年後照原價收回難以保證吳淞鐵路不出事,就是一年也難以保證啊!抽納捐稅當然對中國官府有益,然而,一旦鐵路拆毀,火車無法運行,營業沒有著落,我們不但抽不到稅,反而要消耗很多精力來處理若幹麻煩事,那時隻怕貴方也會得不償失了。
這時,盛宣懷才說出了中方的主張:
“梅大人,鐵路事關中國國體大局,中英友好固然重要,但即使十分要好的朋友也不可能長年同穿一條褲子。所以,最好的處理辦法莫如由我方將鐵路買斷,即由雙方聘請公正商人各兩位,詳細查明各項細賬,估計出財產價值若幹,由中國照數核給,兩不相欺,如何?”
梅輝立已是力盡智端了,但不到黃河心不死,隻好倒驢不倒架地說:“這恐怕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我們需要時間,明白嗎?時間!我們需要時間來從長計議。今天就談到這裏吧,改日再議!”
他帶著自己的隨員拂袖而去,將盛宣懷他們晾在那裏。
盛宣懷十分惱火,坐在那裏久久未動。良久,激憤之情溢於言表:“看來對講理的人方該講理,對不講理的人不能講理。對付疆盜隻能用強盜的辦法。否則,不但問題解決不了,還會增加澌的難題。梅輝立辯才不足,卻狡猾有餘,凡事避重趨輕,如此拖延,本是辦法。依我之見,不妨叫幾十個老百姓來,趁著夜色破壞鐵路,以加速問題的解決!”
馮煥光等人是無可無不可的。誰不知道眼前這位盛宣煥光的,其實所有談判代表還不是惟盛宣懷的馬首是瞻?盛宣懷一言九鼎,誰敢不遵他的命令?
果然,一夜之間,幾十個人影在夜色中遊動,吳淞鐵路數段鐵軌被拆除,火車第二天就停止了運行。
英方迫不及待地恢複了談判。這次是盛宣懷大談友誼了:
“真是個不幸的消息,給我們雙方的心頭都潑了泠水。按說這事該由我方官府派員詳查,無奈吳淞鐵路乃背約之舉,一旦傳出去對貴方決沒有什麼好處。很遺憾,如此下去,吳淞鐵路終將變成一堆廢鐵,勢必對中英友好大局產生消極影響,既然中英友好關係比吳淞鐵路更長,更重要,為何不舍小取大,以體現梅大人高瞻遠矚的目光呢!”
好一個盛宣懷,將昨日對方拋過來的“刺蝟”又狠狠地踢了回去,連字眼兒都沒有變。
——場鐵路風波平息下來了,中國人三期付給英方二十八萬五千兩銀子,將鐵路買斷。
然而,收回來的吳淞鐵路果然變成了一堆廢鐵。那個“無災無難到公卿”的“草包”沈葆禎下令將鐵路拆毀,鐵路器材全部運往台灣,放置於海灣,聽其自然自滅。
盛宣懷哀歎“二十八萬五千兩銀子買了一堆廢鐵”,卻也無可奈何。當時他的身份地位根本無法跟沈葆楨這樣的老官僚抗衡。
他隻能痛心不已,甚至疼得昏迷過去,卻無法圓一個在中國辦鐵路的夢。
中國的鐵路史開始的一頁就是這麼令人啼笑皆非。
張弼士對此又何嚐不痛心疾首?但他人輕言微,又能奈何!
但這“第一頁”卻令他對盛宣懷產生了極好的印象。在他的心目中,盛宣懷無疑是個能與洋人力爭利權的“新派官僚”。這為他以後投身鐵路埋下了契機。
中華民族“走向共和”的道路是極其艱難的,走向現代化的工業也是舉步維艱的。然而,火車這個龐然大物畢竟要轟轟隆隆地震撼華夏大地,很多睜開眼睛看泰西的人大講鐵道的好處,就不能不影響到個別“花翎人士”。
遠在日本用三千人強占台灣時,在直隸總督府裏,李鴻章與盛宣懷就有過一次關於鐵道的談話——
盛宣懷說:“欲求富國自強大計,效法西方,恐怕還必須從鐵路和電線開始。”
盛宣懷的話說到李鴻章的心坎上了,他讓唐恩樞開辦的開平煤礦資源豐富,煤炭卻運不出去,隻能用馬車慢慢地拉。他又何嚐不神往能有運煤的火車在鐵路上奔馳?
“奈何朝廷反對的人太多。”李鴻章道,我感到甚為孤立和為最後計議的結果是:鐵路事大,所需經費也多,宜稍緩為好,隻有電報可以立即行動。於是,盛宣懷就辦電報去了;一八八〇年出任電報總局總辦。
九年之後的一八八九年,朝廷下旨令沿海各省督撫就修建鐵路~事發表意見。結果多數督撫持反對態度,少數督撫不明確表態。時任湖廣總督的張之洞在複奏中發表了他的看法。他首先肯定了修築鐵路是一件有利於國計民生的事情,認為泰西各國創行鐵道,是近百年來“馴至富強之一大端”,中國“自不得不采彼長技以為自強之助”。同時也提出修築鐵路須從“經營全局”的發,權衡路線的利弊得失,選擇有利的地理位置。並提出了漢鐵路以代替擬議中修築津浦鐵路的設想。
這樣,中國鐵路史上兩個最重要的人物二二盛宣懷和張之翻都出場了。張弼士的錢包也與二人密切地聯係在了一起。
——八九八年,張之洞倡辦漢陽鐵廠。
結果是難以為繼,張之洞焦頭爛額。
他對慕名而來的梁啟超說:“鐵廠難以繼續下去,實在是難得俊才呀!”
梁啟超適時地推薦了廳實懷:“盛宣懷是李鴻章的活算盤,人稱‘智多星’。看其所辦工商業,雖不無挫折,但大多成功,何不招他前來?”
“我又何嚐沒想到他呢?隻是他是直隸總督大紅人,我這個湖廣總督怕請不動他。”
“這有何難?須知‘禮賢下士’四個字對有才之人的分量!何況,他還有自己的鐵路之夢,正想在你麾下大展宏圖呢!”
於是張之洞接受了梁啟超的建議,派人到上海請盛宣懷到漢陽鐵廠來考察。盛宣懷乘坐的船到達武漢時,隻見張之洞親自迎接不說,兩旁站立的都是當地要員,其儀式之隆重,人數之從多,不亞於迎接個親王。
盛宣懷自然十分感動,但卻不露聲色,隻是一味客氣:“張大人月小卑職,何敢如此驚擾大人!大人過愛,大人錯愛。”
“你能來,說明你富有難得的勇氣和目光。孟子日:‘平治天下,舍我其誰?’同樣,在我看來,能接下漢陽鐵廠的人,舍君其誰?”張之洞笑吟吟之狀可掬,“還望多多指點。以便把我們的洋努實業共同奮力推進。”
盛宣懷暗自思忖:果然不出所料,他竟一見麵就亮出了底牌,也實在有些迫不及待了。如此‘挖牆角’在李鴻章那裏怎麼交待?
我得壓住自己的激動,決不能喜形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