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錦帆甘寧(1 / 3)

長江。

小舟。

徐庶站立船頭,縱目遠眺,隻見遙山聳翠,遠水翻銀,隱隱沙汀,悠悠小浦,依然景致非常,忽然心中一痛,長長歎息一聲。

我靠坐在小小的艙裏,默默看著他。

自從安陵血戰之後,我就發現,一向豁達瀟灑的徐庶似乎變了個人,變得陰鬱,變得善感。

是啊,竭盡心力,最後卻仍然全軍覆沒。這種結果,對一個希望以奇謀妙計幫助自己的朋友度過難關的策士來說,是畢生的恥辱。

此後為了我,他再次受辱於那白衣少年。

他的心裏,一定非常鬱悶。

其實我的心情又何嚐好過?

那麼多朝夕相處的朋友、部屬由於你的緣故在一日之間先後戰死、被俘,而且就在你的眼前身側,你卻眼睜睜看著毫無辦法,怎麼能不自責,怎麼能不傷心?

可是我知道不能這樣下去。

在我加入守拙一族,開始修習武功的第一天,我的導師們就開始諄諄教導我。在他們的訓條之中,有一條:沉悶憂鬱和浮躁飛揚,是內功取得進境的兩大障礙。

隻有始終保持一種平和冷靜的心態,才能順暢快速地進步。

內功是人類追求的眾多知識的一種。

這種修行的道理,其實可以類推到很多方麵,算是一種普遍的規律。

我到現在,都一直記得那天發生的所有事情,所以我一直記住這條訓律,並一直盡量去遵守它,作為我做任何事情的基本準繩。

逃亡的這些天,我一直在盡力調整自己的心態,盡管那非常痛苦。

我希望徐庶也能自己調整自己,如果他不能,我希望能幫他。

我輕輕問道:“徐兄何故歎息?”

徐庶道:“哦,沒什麼,我隻是忽然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突發感慨而已。”

我道:“哦,怎麼突然想起舊事而傷感呢?”

徐庶道:“當年我與數位好友泛舟月餘,沿江暢遊,曾經過此地,曲指算來,已經十二年了。”

“哦,徐兄和哪些好友一同遊玩?”他結交的朋友,無非是崔州平、孟公威、石廣元這些人。

“嗯,當日一行人,除我之外,尚有司馬芝、韓暨、董允、王甫四位同好,王甫居長,時已弱冠;董允最少,剛剛十四;我和司馬芝、韓暨年齡相當,都是十六、七歲的少年。大家俱是心懷兼濟天下的大誌,意氣相投,結伴而行,一路上高談闊論,大呼小叫……”徐庶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之中。

我臉上一紅。老是被後世一些小說誤導,十二年前,那是靈帝中平5年(公元188年),雖然有黃巾之亂,是大亂將生的年代,但天下尚維持著一定秩序,崔州平、孟公威、石廣元都是北方人,不可能那時候就逃到南方來了。董允、王甫、司馬芝的名字我倒都聽說過,韓暨卻不知是何方人士,不過能與他們一起同行,諒來也非無名之徒。

“他們現在都好嗎?”有一搭沒一搭的,我懶洋洋地問著。

這小船上顛簸甚劇,我不大識水性,雖見那船家動作熟練,顯是久在水上幹活的,畢竟心裏沒底,也不敢亂動,隻好跟著徐庶瞎扯。

徐庶又輕輕歎口氣:“王甫、董允乃世家子弟,目下應安居於襄陽,司馬芝現在武陵幫,韓暨麼,家遭極大不幸,聽說逃到魯陽山隱居了,也不知道下落如何。”

“哦,其實很多時候,幸與不幸,隻在當事人心裏……”

徐庶皺了皺眉,看了我一眼,又一次陷入沉思。

我本來想問他這韓暨家遭什麼大不幸的,和他多聊聊,排遣一下他胸中的鬱恨,但見他似乎心不在焉,也隻好沉默了。

忽聽那船家驚駭大叫:“官軍,官軍。”

“啊!”我和徐庶都是大吃一驚,心中都想:“難道他們在前麵截擊我們?”

一路南逃,趙穎等人苦追不舍,無可奈何,左繞右轉,隱蹤藏跡,最後潛入安豐。我的意思是直接渡過長江,抵達柴桑,趙穎他們是北方悍匪,與江東孫氏有宿仇,也許不敢深入江南之地。但徐庶因為久居荊襄,熟悉地理,建議奔襄陽。因為己方在那裏的接應力量非常強大,隻要一到襄陽,便足可完全摒除來自趙穎的威脅,而且如果走水路,即使趙穎他們緊追不舍,一路上也不可能有太大的威脅。反之柴桑我們也是人地生疏,無法隱藏痕跡。商議最後,我放棄了自己的意見。於是我們四布疑陣,暗中疾行,於三江口棄車馬而登舟楫,重金雇傭一條私船,沿長江逆行而上。這一招果然見效,十分順利,四天來毫無阻擋,我和徐庶的外傷也漸漸複原。眼見再行半日,便可抵達襄江支口,西北直趨襄陽。想不到這時候會遇上軍隊。

我挺起身,舉目看去,前方駛來數艘艨艟戰艦,乘風破浪,又有數十隻小艇,在巨船前後左右護衛,隨波逐流。

我和徐庶互看一眼,徐庶低聲道:“不逃。”

我心中沒來由的一喜,巨變突生,徐庶的精神反而振奮起來,這是個好現象。

我點點頭。別說艨艟戰艦上都設有遠程強弓硬弩,單是那些俗稱浪裏鑽、水上飛的小艇,便非好手不能駕馭。我們這一條小船,雖是長江中少見的走私佳品,但也絕對無法逃出這種大規模軍用艦隊的手去。

我站起身,道:“隻要不是趙穎招來的,便有生機。”見那船家簌簌發抖,道:“把船停下來吧。他們不會傷害你的,別怕。”

那船家一邊拚命撐船,一邊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我:“老大,你不知道,這是錦帆賊的船隊,他們一定會殺了你們的。”

嗯,錦帆賊?好熟悉的名字。

徐庶盯著前方,道:“奇怪,他現在還在夏口麼?”回頭問我:“飛兄可見那些船艦有什麼異常麼?”

我仔細看那漸漸而來的艦隊,隻見每條大艦上的帆都是紅色的,分外招眼。心想:“都說錦帆賊錦帆賊,原來這帆是紅顏色的蜀錦製成的。”雖然看史料知道些甘寧的情況,但自從下定什麼都決不再多說的決心之後,這已也成為我做事的準則之一,問道:“怎麼?”

徐庶低聲道:“這艦隊是鼎鼎大名的錦帆甘寧的私兵,他以前在江湖上一貫以殺富溺豪著稱。這船家以為咱們是有錢人呢。”

我看看那船家看過來的眼光,果然像看著兩個死人的模樣。便大聲笑道:“別怕,甘大爺現在棄惡從善,早不做賊了。”低低道:“見機而行,擒賊擒王。”這時候那船隊已經駛至近前,離我們不過數十丈的距離,帶起的巨浪一蕩,壓力推逼,白浪層層翻卷過來,我們三人身下的小舟已是前顛後掀,左起右伏。我胸口一陣不適,感覺像要暈船,急忙潛運內力,壓住似江水一般即將翻騰的胃液。接著力貫兩足,穩住身體。這一運氣,發覺:“還行,功力差不多恢複了。”

徐庶點點頭,就是這個主意。心裏暗暗佩服:“飛兄雖不識水性,卻仍然心思敏捷,膽氣驚人。”想那甘寧,無論武功水性,都是第一流的高手,怎麼也不會想到居然有人敢在他的勢力中心行險犯難。而且現在我暗敵明,得手的機會很大。

隻聽對麵有人喝道:“你們是什麼人,快快停船。”

徐庶頗知水性,左手輕輕一揉前心,緩出一口氣,道:“船家,停船,不然我們不被射死,也會被他們這麼多船激起的巨浪打翻。”

那船家無奈,隻得停下手。他身體隨船起伏,身法十分巧妙,隻是雙足發顫,顯然並非怕浪,而是懼賊。

我和徐庶學著他樣子運用身形,果然覺得舒服多了。

隻見對麵那隊戰艦居中一艘之上黑旗一展,整個船隊立刻停止前進,白旗一招,最前麵一隻輕舟迅快駛出,向這邊而來。

我和徐庶心頭都泛起艱難之想,錦帆甘寧縱橫長江,果然號令嚴謹,名不虛傳,如此推想,想偷襲捉他,難度又大了三分。

那輕舟本來距離不過十餘丈遠,這一加速,當真是轉瞬即到。徐庶正思量如何應答之言,忽然身體一歪,幾乎摔下江去。幸得我左袖一卷,助了他一臂之力,方始穩住。耳聽“撲通”一響,小船已在江麵上團團打起轉來。

原來那船夫多聞錦帆巨賊的凶名,雖有我們不斷解勸,心理最後仍然承受不起,一頭栽入江中,我們的小船頓時失去控製。

借著船的轉動,我發現那船家在離船不遠處載沉載浮,兩手亂揮,竭力掙紮,而看他不時露出水麵的樣子,似乎十分痛苦,但卻並不呼救。

我使出千斤墜的心法,隨著水流方向慢慢嚐試控製小船,問徐庶:“他在幹什麼?”

徐庶武功遠不及我,半天才看清那船家的狀況,不覺吃了一驚:“呀,他可能腿腳上抽筋了,正忍著想自己給扳扳。這麼冷的天,他水性再好,也支撐不了多久。飛兄你不用管我,先去救他。”

我苦笑一聲,心想:“怎麼救啊?我們連自己都難保呢。”四下張望,尋思救人之法。

隻聽撲通、撲通兩聲,又有人落入水中。不一會兒,那船家身邊出現兩名赤膊大漢,身體半浮水麵之上。卻是那浪裏鑽小艇上的兩人下水相救。

我喊道:“喂,你們幹什麼,快拉住他。”隻見那兩個大漢圍著船家打轉,就是不伸手救援。

徐庶道:“飛兄別急,那船家現在心裏已經糊塗了,貿然伸手,被他一把抓住了,不但救不了他,連救人的也有性命之憂。這兩位精熟水性,所以不肯動手。”

我啊一聲,這道理我本來也知道一些,不過從來沒有實際遇見的經驗,所以給忘記了。目光搜尋,忽見一根丈餘長篙放置小舟之側,不覺一喜,右手五指虛伸,內力到處,掌心憑空生出一股強大吸力,虛虛一抓,那篙有鐵尖的一端“嗡”地一聲,驟然升起尺許,我左手牢牢吸住徐庶的左臂,輕輕卻猛然一彎身,右手伸出,撈著那篙,隨即力量變柔為剛,“哢嚓”一聲,竹篙裂斷。我甩脫下半截,將那數寸長的上半截以甩手箭的手法扔了出去。

我早已量好尺寸,力道又用得恰當,一篙飛去,鐵尖正點中那船家背心的“脊中”穴。那“脊中”穴在人第十一節椎下,一經點中,船家頓時動彈不得,但絲毫不傷及他身體。

便在此時,“嗖”的一響,一箭射來,正中船家的“命門”穴。

我哎唷一聲。那命門在人第二腰椎之下,乃是人身上的大穴,一箭中的,不死重傷。

徐庶大怒,正待大罵,我道:“好箭法!徐兄莫急,這人並非殺人,而是救人。隻是那船家多吃道苦。”

徐庶到嘴邊的罵詞又咽回去。這時,那兩名大漢一人取出箭矢,一人提著殘篙,一左一右,夾住那船家,隻以雙足踩水慢慢移動。那小艇劃了過去,將三人都撈將上來。

提著那一小截竹篙的赤膊大漢看著我,道:“多承二位相助,請問高姓大名?”

徐庶幹笑一聲:“我們乃尋常百姓,身上倒也有些盤纏,若有需用,諸位盡管取去。”

那大漢微一皺眉,正待再問,隻聽主艦上一人大聲喝道:“不必多問,請他兩位登艦一敘。”

那大漢應道:“謹遵首領之命。”轉頭滿臉堆笑,對我道:“我家首領極少邀客上他的主艦,二位真是幸運。請二位隨我來。”又向身後道:“老三,你過去掌船,別讓甘大哥等急了。”

一個瘦小漢子應了一聲,一躍而起,穩穩落在我們這條船上。徐庶暗叫不好,這麼大個人跳過來,船還不得翻了?哪知腳下卻隻微微一沉,平穩如初。我看看那瘦小個,那人神色似乎也一變,盯了我一眼,沒有言語。

兩條船一前一後,不多時來到主艦,那條艦真高,兩個大漢疊站起來,估計能勉強夠著船沿。

艦上早拋下數條繩梯,赤膊大漢挾著那昏暈船家,大步先上。

那叫老三的瘦漢要扶徐庶上去,徐庶心想:“你眼力不錯,知道阿飛不需要你幫忙。但難道我就需要了?”笑道:“不勞費心。”跟在大漢後麵,腳步沉穩,絲毫不見慢了。老三吐吐舌頭,讓我先上,我一步一步跟著徐庶,老三最後。四人上去後,繩梯收回。

上得艦來,不覺眼見一亮。這艦麵甚是寬闊,船艙以黑布覆蓋,兩旁壯漢長刀,青衣青帽,肅然而立。正中一張寬大的木床,端坐一人,金盔紅袍,煞是威嚴。

赤膊大漢走上幾步,道:“大哥……”

那人挺身而起,道:“文向別忙,讓我先看看此人。”他身高七尺,三角眼,赤發黃髯,容貌十分奇異。

赤膊大漢把船家平放地上,那大哥蹲下來,仔細查看。老三忽道:“大哥,我已經查到了,這小子姓陳,原來也是廬江幫的,屬陳長老手下,是他的一個族孫。後來他色膽包天,居然敢跟梅長老爭一個婊子,差點被扔江裏喂王八。要不是因為陳長老的麵子,小命早沒了。”

大哥哈大笑,道:“我想起來了,是這小子。我出幫之前三天,他被先踢出廬江幫的。嗯,小子還有點種,敢搶廬江幫首席長老的相好,難怪見到我們這麼害怕。承淵,他沒什麼事,讓人給他好好安置,弄床厚點的被子捂著,再熬點熱湯給他。”

老三答應一聲,招呼倆大漢過來,把那船家給架了去。

那大哥站起身,道:“我的箭來?”老三忙遞過那隻羽箭。徐庶這才看清,箭上並無鐵箭頭。

大哥拿著羽箭,沉吟半晌,隨手把箭扔給身後的青衣護衛。向我拱拱手:“兩位能找到陳江生的船,身手又如此了得,定非常人。如果二位不願通名,我甘寧決不勉強。”

徐庶皺皺眉,心想:“甘寧這手好厲害,恐怕飛兄吃不住這一激。”忙道:“我乃穎川徐庶,這是我朋友,姓王。”

甘寧臉上現出驚喜之色:“原來是徐庶先生,甘寧真是多有失禮。”

那赤膊大漢換了一身皂衣出來,和老三站在甘寧左右。甘寧道:“兄弟,別等著,自己介紹吧。”

大漢笑道:“我乃琅琊徐盛徐文向,原來是徐元直先生,我們五百年前尚是一家呢。徐先生的大名我幾年前就聽說了,您為幫朋友報仇,力殺百名強寇,真是好漢子。”

那瘦老三道:“廬江丁奉向徐先生問安。”

徐庶一怔:“原來是躍浪飛鯨徐二爺和衝波水怪丁三爺,徐庶有眼無珠,兩位莫怪。”他早知甘寧有兩個好幫手,卻沒料到身為二當家和三當家,這倆人卻會坐小艇打前哨,心想:“什麼怪毛病啊,有這麼做當家的嗎?”

丁奉盯著我:“徐先生這位朋友好強的下盤功夫,一力能定住一條船,不知道是那一家的高手?”

甘寧自見了那姓陳的船家背上的創口,心中就已起疑。脊中穴那道創口發青,命門穴的創口卻破了皮。雖說距離不一樣,但對方使的竹篙卻有半開口的鐵尖,可遠比自己去了箭頭的羽箭鋒利多了。最要命的是他隻不過用的是隨手捏斷的一根竹篙,自己使的卻是從小苦練的絕技。

這人已到了隨心所欲的境界,身手之高絕,當世實在沒有幾個。

在心裏,他一直問著自己:“他會是誰,會是誰呢?”但近年他混跡官場,學會了一些禮貌,雙方剛見麵,徐庶不肯說,他可不便直接盤問。

迎著甘寧和徐盛、丁奉的銳利目光,我坦然道:“我姓王,名阿飛,無門無派,三位當家有禮。”

王阿飛?!

甘、徐、丁異口同聲念了一遍,停了一會兒,丁奉率先反應過來:“你是阿飛,你就是曹操虎豹騎的那個飛帥?”

甘寧和徐盛一齊變色。

徐庶也有點懵,不明白我為什麼表露真實姓名。他搶著報出自己的身份,就是為了吸引對方的注意力,好為我遮掩。料想對方縱然心中懷疑,隻要隨口為我編個身份,應該可以蒙混過去,所以報了我的真姓之後,一度打算待對方追問時,把王越拉出來抵擋。王越雖然武功深湛,劍術超群,知道他的人可真沒幾個,但以甘寧的身份,反而應該聽說才對。

雖然他設計如此周詳,卻被我一言攪了。

我微笑道:“丁三當家真好記性。我正是阿飛,不過我早不是虎豹騎的督帥了。”

甘寧衝上前來,上下掃視我幾眼,伸手拍拍我肩:“不,你就是飛帥!”忽地轉回身,衝回自己的大床前,大聲道:“準備最好的酒菜,我要和飛帥共飲三百杯。”一屁股落坐,哈大笑。

徐盛、丁奉轟然答應。

手下搬過幾個簡陋的木墩,請我們坐下。我和徐庶都知道在這裏這算是最好的招待了,隻能勉強屁股坐下來。

丁奉跑到後艙去找廚子。徐盛則一轉身,不一會兒端來一隻銀盤,上麵放著三杯茶。請我們取茶的時候,我和徐庶都覺得過意不去,甘寧笑道:“沒什麼,讓他做吧。能為飛帥和徐先生稍盡勞力,那是他一生的幸運,以後可以逢人就誇耀一番的。”

徐盛心滿意足地看著我倆取出茶杯,然後把剩下那杯呈給甘寧,大笑道:“大哥就是知我。飛帥和徐先生,那是何等人物,不知道前輩子多少代沒做過強寇海盜積下的陰德,一輩子什麼時候才能遇上一位。今日龍王爺爺讓我一次就撞上兩位,可真是太照顧我了。”

徐庶微微而笑,端起杯來,品了一口,差點沒吐出來。

甘寧冷冷盯著他,道:“味道如何?”

徐庶心中怒氣大起,幾乎就要出語諷刺。

我品了一口,卻道:“好茶。”

徐庶瞪我一眼。甘寧道:“好在何處?”

我道:“此茶以江北之水所泡。江南水軟而淡,入口清香,乃是翰林好品學的才子;江北水硬而鹹,入口苦澀,卻是江湖任逍遙的丈夫。”

甘寧一拍大床,床身砰然巨響,卻沒有絲毫晃動。他嘿笑道:“好個江湖任逍遙的丈夫,阿飛深知甘某之心。”旁邊徐盛連連點頭,現出十分歡喜的樣子。

徐庶把茶杯重重往身旁木墩上一放,道:“你們是江湖大丈夫,徐某不過一介書生,不敢打擾。告辭。”站起就走。

甘寧斜著三角眼,睨著徐庶。

徐盛臉上漲得通紅,急步過來,陪笑道:“先生恕罪。小弟因為大家一見如故,一時忘形,所以魯莽取了我們兄弟平時自飲之茶獻上。先生莫要動怒,待我命人獻上好茶。”

我擔心地看看徐庶,搖搖頭,笑道:“徐兄便是書生,也是個臭脾氣書生。”

徐庶哼了一聲。他少年時原是火爆脾氣,不然也不會遊劍江湖,仗義殺人。自從棄武修文,拜在司馬徽門下之後,整日接觸的師友皆是當時第一流的高級知識分子,耳濡目染,加之長修經學,智竅大開,修養日進,性情不知不覺大見平易和善。不過人的天性是很難在後天完全改變的,尤其在經曆了恥辱的安陵血戰之後,心緒更是敏感。像徐盛這樣滿口奉承正拍得他心裏舒坦的時候,卻突然喝到這一生從來沒喝過的、最糟糕的一口茶,心情之惡劣可稱是無以複加,骨子裏的硬氣頓時壓過了理智,才有敵友未明時便拍案而起的衝動之舉。一站起來他就後悔了,心想難道跳下江去?這不連累阿飛麼?

他本極富機變,徐盛一勸,立刻停下腳步。

甘寧慢慢起身,哈大笑:“書生我不喜歡,臭脾氣書生,我卻喜歡。”走了過來,雙手伸出,握住徐庶的雙手:“徐兄,我甘寧也是個急脾氣,直性子,你不喜歡喝這茶,很好,隻要你說了,沒問題。”向徐盛道:“給徐兄換一種更好的茶。”

徐盛答應一聲,腳卻沒動地方,心想:“我們就隻有這麼一種茶,哪兒還有第二種?”

甘寧以為他沒聽見,又連聲催促一遍:“文向,快去啊!”

徐盛無可奈何,道:“大哥,更好的茶……更好的茶在哪兒啊?”

甘寧一呆:“更好的茶在……嗯,好像還真沒有。”

我品一口杯裏的茶水,心想這茶真夠澀的。笑道:“徐兄其實隻是不喜歡這水質而已。這江北的水質地硬,再怎麼加熱,還是硬,而且還結垢,更難喝。這茶餅很不錯,不必再換,隻要改用長江之南的水煮泡即可。”

徐盛一皺眉:“哦,長江之南?”

徐庶也忍不住笑起來,心想:“這麼簡單的問題這人也要想半天,真夠水平。”道:“算了,不喝茶了,咱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