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老爺……老爺要不行了。”剛剛入夜,黛蘭慌慌張張趕來的一句話便輕易地打破了滕家好不容易得來的寧靜。
片刻之後,匆匆趕來的潤白半跪在腳踏之上,扶了父親,滕叔端了藥碗,侍候他喝了,又侍候他重新躺下。潤白見父親額上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忙命滕叔去擰了熱毛巾子來,侍候他拭過臉。直到所有的流程全走過了,柏棠的精神才漸漸安穩起來,氣也順了一些。
他極力的去睜開雙眼,終於皺著眉,從黑暗裏最後一次吃力的睜開眼,見是潤白,他疲憊的對他微微笑了起來。看見這笑容的人,無一不落淚,他們心裏都明了:這是回光返照的征兆。
多年之後,每當在場眾人回想起這位傳奇男子的時候,總會記起他這蒼白溫柔的一笑,就像是一抹最為動人的記憶,珍藏在心底,啟發著人生。幾多辛酸,幾多淚水,臨到終了,人們再去回首他波瀾起伏的人生,就連與他一直水火不容的潤白也不得不承認:他和自己的父親相比,差的真不是一截兩截。
“潤白。”他向潤白伸出手,潤白微微一拉一扶,他便靠著大迎枕坐著。看著父親迅速消瘦下去的臉頰,他的心裏忽然酸楚萬分,可終究還是強忍著不落淚,他的父親應該高興的走,不能讓他看到他兒子的淚水。
他主動地上前執起他長這麼大來從未握過的手,隻覺的父親的手心滾燙。小時候他也曾幻想過無數次這雙大手牽著他的小手,但他沒有料到這是生命中的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是這樣的場景。憶起這位嚴父雖然昔日諸多訶責,兩人見麵也多是爭吵,甚至打得他遍體鱗傷。進入叛逆期後,他有時還故意放浪形駭,每每氣得父親更加大發雷霆。但終歸是血濃於水,再多的仇恨也在死亡麵前顯得不值一提。
他微微的笑,對他心愛的、唯一是兒子,半晌說:“對不起,你從小到大,我沒有誇過你一句。”他頓了頓,“甚至認為你是殺死你母親的殺手。到了現在,我知道是我錯了。我早該知道的,你母親拚死生下了你,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你是我的兒子,也是你母親生命的延續。我心裏一直放不下對你母親的這份愛,而且一直用這份愛桎梏著你。這一切究其源頭,全是我的錯,你一直是無辜的。兒子這麼多年來讓你受了這麼多的苦,對不起……潤白,有你這樣的兒子,我此生無憾。”滕柏棠慢慢前傾,一隻手扶在他的肩膀上。言語裏沒有離別的感傷,死亡也隻是稍長的香甜黑夢,十年、二十年、一百年,是親人,總會相見。他所放不下的隻有對愛子深深的虧欠。
潤白抬頭看他,發現父親的眼眶裏飽含著淚水,眸間顯出一片舐犢之情,他的鼻腔發酸,眼淚也是直在眼眶打轉。父親在他的記憶中始終是嚴峻,苛刻。然而此刻,潤白見到父親的目光之中是從未見過的光彩,仿佛潤白還是極其年幼尚在巢中的雛兒,眼眸見盡皆愛憐,慈愛之意盡在不言中,父親仔細地看著他,像是要用眼睛描繪兒子的模樣,將他深深地記在心裏。“那時候你剛出生……接生婆將你抱給我……因為不足月,身子又瘦又小,還沒有我的兩個手掌大,全身皮膚紅紅的……皺皺的。你一出生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樣…眼睛睜得大大的,你母親去世前……也是用這雙墨玉般的眼睛看著我。”柏棠的聲音忽然低下去:“但是當時對你的仇恨蒙蔽了我的雙眼,看著如此與你母親相似的你,如此弱小無助的你,我卻恨不得將你勒死在懷裏。”一下子說出這麼多的話,滕父的氣息突然不穩,感覺透不過氣來,隻是大口大口喘氣。
潤白含著淚,對著父親搖頭說道:“父親,您不要再說了,您會沒事的。現在您需要的是休息。”“不,現在不說,以後就…就沒有機會了,”柏棠掙紮著,努力地去調整氣息,拚死也要得到兒子的原諒,“兒子,這些年來,我,我…欠你良多,我不是個好丈夫…也不是個…好父親。”滕父老淚縱橫,緊捏著他的手也漸漸放鬆了。
潤白一直看著父親,他的眼光漸漸地渙散,目光雖在自己的臉上,卻似乎透過了一切,直望到他久已逝去的最愛,那些隔如煙海的舊時光。憶起遙遠而甜蜜的從前,與妻子隱姓埋名縱橫山水快意江湖的日子,她曾是一代魔女,兩人的第一次相見都很狼狽,她在退倉山拚死一戰,以一人之力與整個武林為敵,深受重傷。卻也了結了當時最頂尖的殺手,令整個江湖的所謂正派人士喪盡臉麵。而當時的他也在山上,因研製新藥,在配置過程中發生意外,炸了整個製藥房。雖天賦異稟深得師傅喜愛,為平眾口仍被發配來此采集草藥。卻不想遇到這樣的武林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