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1 / 3)

窗外的桃樹吐露青綠,簾影透進一條條極細淡的金色日光,烙在平滑如鏡的澄磚地上,此時的氣息帶著濃厚的歐氏老宅氣息。

身為殺手的旭笙孩提之時已然喪母,女孩子所必修的課程自然沒人教,她自己也從未想過去學。但就在此刻,在她趴匐床榻之上,無聊至極的時候,這春光,這氣氛讓她無端的傷感起來。光陰飛逝的二十載,自己完全就像個男孩子一樣成長著。僅有的一次出練功房,接觸到女眷們生活的世界,也是因一個意外產生的。

那時,師傅與歐主發生矛盾,平白無故的積了一肚子火沒處發泄,差點失手將她的手筋全部挑斷,不過也正是因為她的意外受傷才令其多出難得的假期。記得就是在那時她曾誤闖過族中女眷的繡樓,繡架上繃著月白緞子,一針一線慢慢地繡出九龍在天,九條龍的毛色極是絢麗多彩,一張緞子上綴滿了各色絲線。站在那張未完成的繡圖麵前,她曾不禁感慨過:練劍雖苦或許還可能會像她這樣受到無妄之災,但看著這極為煩瑣的針法,繞人的絲線,她情願選擇幹淨利落的一招斃命。

此時抬起頭去,望見窗戶上粘的是榴花樣的窗花,紅得像一團火似的,烙在視線裏,既使閉上眼睛,猶似乎能看見那簇鮮跳的紅,她忽然感覺到生活中似乎缺少了些什麼。在那樣的長日寂寂,花影無聲的過往裏,她需要的是不斷地學習,甚至透支自己的生命。而相較於後院的閨中女子唯一的煩惱,也許隻是如何為繡架上的九龍配色吧。

潤白去騰蘭雅居的路上遇見前去藥房取藥的黛藍,她悄語囑咐他:“少爺,旭笙小姐睡著了。”他“哦”了一聲,放輕了腳步往槅中去,小心推門進入,望見窗下榻上,她睡得正好,嘴角微噙著笑意,依稀讓人想見好夢成酣的一縷香甜。他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如果時光就此停佇,如果歲月刹那老去,如果可以在一瞬間即是白頭,那該是何等的幸福。他立在那裏,隻不過數步之遙,靜靜地看著佳人伏在榻上,側影極美,眸上濃密烏黑的長睫,仿佛兩雙蝶翼微闔,無限慵懶之態。隔簾影子幢幢,映在她臉上,跳躍,閃躲。

潤白步子極輕,走到榻前又慢慢停下,躬下身去,拾起落在榻前地上的素白紈扇。初春早晚寒氣甚重,旭笙背部又仍未痊愈。他堅持黛藍升上火爐,再加上地暖,屋內溫度早已跳到零上好十幾度了,呆了一會便覺得有些燥熱。脫了外袍拿著素白紈扇,扇風灌進中衣,待一回頭見她驀然睜開眼睛,反倒將潤白嚇了一跳,含笑說:“醒了?”語氣憐惜,“怎麼睡了一額頭的汗。”旭笙嚐試著坐起來伸手掠一掠發鬢,薄綃袖子滑下去,直露出一截雪白手臂,臂上籠著青綠色的跳脫,更顯得肌膚膩白似玉。她轉過臉去伏回榻上,完全沒有任何殺手應有的防備,似個孩子仍要睡的樣子,澄靜的日影透過窗紗,映在她的臉上。溫暖而明晰的一點光,淡得像蝴蝶的觸須。潤白見她貪睡的慵懶像直覺想笑,江湖上聞名的女殺手啊!放鬆下來竟然如此的可愛。

不過他最終還是忍著笑,狠心的叨擾她的好眠,勸說道:“還是起來吧,久睡也不利於傷口恢複,小心夜裏失眠。”

“唔,我不要。”旭笙聲音軟綿不比無意識的嬌嗔道。

眼前的容顏依稀如同在夢中一般,撒嬌般的依賴在耳邊回蕩。那些迷離的光與影,都成了瞬息光華,流轉無聲。潤白心中一軟,意識在那一刻一瀉千裏。在他看來,“親密”二字其實是一句話的縮寫:給你我的心和靈魂,請把他們碾碎並好好享用。凡世的喧囂與明亮,世俗的快樂與幸福,如同清亮的溪澗,在風裏,在我眼前,汩汩而過,溫暖如同泉水一樣湧出來,我沒有奢望,我隻要你快樂,不要哀傷。

人心都是長偏的,尤其是在對她愈了解之後,當然也忍不住愈加疼惜,也就更能寬容她,她是眾人口中的“魔女”,也是一個思想古怪奇特的女人,在是非的觀念上,她與尋常人大相徑庭,完全不被現世的普世觀念所容,可在她的世界裏,她卻又有著自我遵從的法則。他是如此深愛著這樣一個謎一樣的女人,卻也嫉妒著這樣一個擁有自我世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