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Z市。
夏盡秋至。
那天的天空藍得如同油畫,陽光輕柔至極 。耳邊是淺淡的秋風,悄無聲息地吹散一句喟歎。
周末,中心廣場的人多得幾乎迷了眼,但偌大的空間並不因此而顯得擁擠。人們三三兩兩,或悠閑地在散步、或肆意地唱歌、或沉靜地下棋,或歡樂地跳著交際舞。遠處商場的音響在大放激情而悲傷的音樂。
黛蜜剛從超市出來,手裏拎著大袋小包的東西,閑閑地走著。腳步輕緩,她並不急著回家。
對麵有一群小孩在奔跑嬉戲,玩得正樂。她笑了笑,轉身繞路而走。倏爾有兩個小孩追逐著向她的方向跑過來……始料未及,兩袋東西被撞得散落在地。
“姐姐,對不起。”跑在前麵的小男孩十分乖巧,然後拉出躲著後麵的另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低聲地叫他道歉。
後麵的小男孩似乎很害羞,兩片臉頰紅通通的。他低頭,忐忑地絞著手指,低聲糥糯道:“對,對不起。”
那聲音裏夾帶著惹人憐愛的顫音,黛蜜心化成水,相繼揉了揉他們可愛的腦袋,溫聲道:“沒關係,不要緊的,你們去玩吧,小心點哦。”
正要低頭撿起散落一地的東西,耳邊卻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小弦,怎麼了?”
一對年輕夫妻走了過來。
動作一僵,指尖不由自主地顫動,她驀然抬頭,視線與男人的眼神碰撞在一起。
頃刻間,黛蜜隻覺得全身都止不住微微顫抖,她愣愣地盯著眼前身姿挺拔,氣息溫和的男人,還有他身邊的女人,眼眸裏現出一絲迷茫,轉瞬間又變成了幾不可察的傷意。
她用盡力氣扯出一個微笑,但願不會太難看。
眼前的女人長得很嫻靜,她彎腰抱過那個害羞的小男孩,溫柔問道:“小弦,是不是又闖禍了?跟姐姐道歉了沒有啊?”
小男孩乖乖地點頭,然後把臉埋進媽媽的懷裏,忽又轉身用那雙黑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望著黛蜜。
女人搖了搖身邊男人的手臂,柔柔嗔道:“翔,你還愣著幹什麼?快去幫這位小姐撿起來啊。”
怔忡中的黛蜜猛然驚醒,垂下眼簾,密長的睫毛掩去所有情緒,手忙腳亂地把東西撿回袋子裏,聲音驚惶:“沒事沒事!沒關係的,我撿好了,別介意,我先走了,再,再見。”
再匆匆看了男人一眼,扭頭便跑。他那雙眼眸裏溢滿無法掩飾的悲傷,是的,沒有驚慌,隻有無盡的悲傷。
她落荒而逃,卻終是逃不過那一場支離破碎的真相。他們那還來不及宣誓的愛,如同一曲妙音戛然而止,徒留破碎。
第一次相遇的時候,黛蜜大四,正在求職場上跌跌撞撞。
又是一成不變的一天,29歲的他應酬回來,在距離家還有一小段路的天沙公園,把車停了下來。疲憊不堪的他隻是想隨意走走,卻在那樣一個失意的夜晚遇見了她。
那時黛蜜坐在秋千上,晃晃悠悠地喝酒,雙眼已然迷離,頰上兩片嫣紅令他意外地感到有些發怒。
隻是那麼一眼,卻鬼使神差地擔心她,又鬼使神差地送了醉醺醺的她回家,還鬼使神差地被這個皺著臉蛋,滿身酒氣的她抱著訴了一夜的苦。更鬼使神差的是……他竟沒有推開她。
在天亮之際,她終於沉沉睡去,他的背脊則緊繃了一宿。誰知第二天醒來後,她毫不驚訝自己的房裏多了個男人,卻隻是嘟著嘴巴懊惱道:“我可是第一次喝酒呢。”
後來的很多日子裏,每當黛蜜說起兩人第一次見麵的場景時,他總會無奈搖頭,捏捏她的鼻子,笑道:“那真是鬼使神差。”
華燈初上,夜涼如水。
房裏漆黑一片,黛蜜蜷在沙發一角,雙眼靜默地盯著手機屏幕上的新短信,發信人:納蘭翔。
良久,她狠狠地咬了咬下唇,起身換衣,掏出鑰匙,快步走出門去。
燈影斑斕,夜幕卻很黑,濃濃的雲層重重疊嶂,透不出一絲月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瞞著你。”
納蘭翔伸手撫上黛蜜的臉龐,滿眸的痛徹心扉。“那是我母親的遺願,那時候,我——”
她伸指阻止了他的解釋,搖了搖頭,“那時候,我還未遇到你。”
她要走了……納蘭翔感覺從未有過的害怕,年華似水,他們之間的回憶是否也是會被衝走?
臉頰往他掌心靠了靠,輕輕摩挲著,她的聲音恍惚而輕柔,“你愛我,我知道。”
夜晚的湖,倒映著獨屬於城市的繁華光影,照亮了納蘭翔那一張溫和俊朗的臉龐,他闔了闔眼,掩去眸裏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