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滿地落瓣,花雨紛飛,輕然似夢。然而春意濃鬱,卻仍有枯黃的葉子和著花兒殘瓣,落在青石板上,纏綿悱惻,至死不休。
她不讓人清掃深花樓前石板上的落英,如此看著,倒也算是一種淒美的享受。
黛蜜這般與淺淺說著,待看見淺淺眼中那一份淚盈盈的擔憂時,又不免自嘲一番。敲了敲她額頭,搖頭澀笑。等待的日子,心驚肉跳。她竟也變得這般多愁善感來了麼?
黛蜜平複了一下心情,拿腔拿調地譴了淺淺去春暉院,然而徑直往庭中小苑走去。昨晚約好了,今日可是要去大訛師傅一頓的!
此刻,夜槿恒正在瓊花樹下吹簫,一身白衣隨風鼓舞,似翩躚的蝶,又似是迷失紅塵的仙。簫聲行雲流水,柔腸百轉之間,夾了絲絲的悵然若失。黛蜜許久不曾聽見這自天外傳來的仙樂,此番傳進耳朵,心情竟舒坦了不少。
她咧嘴笑了笑,一蹦一跳地湊到那謫仙麵前,側著腦袋盯著那張絕色容顏,笑嘻嘻道:“師傅大人,徒兒給您請安啦!”
一曲落下,白玉簫輕彈入袖。夜槿恒緩緩抬眸,映入那張秀氣的小臉,一雙黑眸宛若秋水長蒿。他心中微動,唇角輕彎,淡淡地綻出一盞白蓮。
“收徒七年,今日終於聽見一句請安,為師甚感欣慰。”
黛蜜似是小小地吃了一驚,眉眼彎彎地盯著夜槿恒,眼裏憋滿笑意,卻擺出一張苦臉,怨道:“哎呀,拜入堂堂雲霄宮宮主門下七年,至今還未學到一招一式,徒兒甚感痛心啊!”
看著她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表情,花下仙人不由得搖頭失笑,極其自然地捏了捏她臉頰,歎道:“蜜兒才華天成——”
毫不意外,她惡狠狠地瞪了瞪他,忿忿道:“夜槿恒,本姑娘要叛師離門!”隨即轉身便要走。
夜槿恒沁著三生不變的笑意,施施然轉身,背向著黛蜜悠悠離去,順便丟下一句:“如此,這一頓饕餮大餐便可免了——”
“師傅……”她一臉討好,快速轉身,果斷追上夜槿恒,拉上雪白衣袖,嘿嘿笑著:“師傅啊,我們去聽月樓好不好?”
聽月樓,最適賞月,目觀月之圓缺,心聽命之陰晴。今日正值十五,黛蜜掂量半響,終是捂住蠢蠢欲動的胃腹,艱難地決定了晚上再去。
午後陽光正好,夜槿恒坐在瓊花樹下,正凝神作畫。黛蜜盯著那俊美的側臉半響,不滿地嘟了嘟粉腮,轉身托人尋了一懷抱羽毛,然後屁顛屁顛地回到樹下,七手八腳地忙活起來。
雪白的瓊花大團大團地堆在枝頭,像是墜落人間的白雲朵朵。春光煦煦,透過枝椏星星點點地落在樹下二人的身上,隨著日移,光點便有如琉璃光轉,靜美至極。
她滿臉認真地搗弄著手中的玩意兒,有花瓣任性地落在她鼻梁,堪堪卡住,惹得她酸酸癢癢,眼裏仍專注手中的活,隻懊惱地撇撇嘴,伸手便要拂去。動作尚且來不及展開,已有一陣溫涼輕柔地落在鼻尖。
她怔了怔,終抬起眼來,見夜槿恒手裏撚著那片花瓣,湖眸深深地看著那片花瓣,嘴裏卻朝她笑問:“蜜兒搗弄這些羽毛,不知又有何意?”
黛蜜恍然回神,忙得意道:“嘿,這乃是如來神筆!”
“哦?何謂神?”尾音一挑,攜了一絲戲謔。
她立馬就來勁兒了,開始劈裏啪啦地解釋一番,最後將理論結合實際,將割了小口的羽毛蘸了蘸墨水,然後緊張地深呼一口氣:“師傅,瞧好啦!看我的羽毛筆!”
她屏住呼吸,認真而莊重地寫下第一個字,隨著末筆寫畢,眉毛一鬆,雙眼瞬間亮了起來。“哈哈哈哈,成功啦成功啦!師傅,你瞧你瞧,這才是我真正的實力!你看這字,多清秀多可愛多像它主人呀!”她狂野地笑啊笑,拎著手中的紙,像是揮動勝利的旗幟一般歡快地旋著。
夜槿恒好笑地看著她,唇邊是不可抑製的寵溺。有多久,沒有見過她這般真實的笑顏了……這一刻,他竟覺得心被什麼裝得極滿極滿,原來,隻要看她這樣笑著,自己便再無所求了麼?
黛蜜哎呀哎呀地叫著,然後興奮地拿起所謂的羽毛筆繼續寫,嘴裏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倏爾,歌聲戛然而止,她撕心裂肺地痛呼一聲:“師傅,嗚嗚……壞了,壞了!”
夜槿恒被她突如其來的吼叫驚了一下,側身一看,原是那墨水從羽毛筆尖漏了出來,而且流得甚是輝煌,一團黑墨正好成了個小鴨子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