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元年二月二十二日,翼國大將軍楊煦率楊家軍從西麵進攻羅玻城,一戰三日,勢不敵軍,退守天狼穀。
巴特爾三下金柬,要求翼國追封其其格為後,且割十城賠償,翼軍便可安全撤離。翼國不允,兩軍戰況,陷入水火之勢。
西風即將吹到了這一季的末端,窗外的風景凋零殆盡。黛蜜抱著酒壺,倚在軟榻上,神思恍惚地凝睇著搖曳的燈火。她喝得並不快,慢慢地,一口接一口,卻幾乎沒有間斷過。
雙眼早已迷蒙如水,卻仍是不肯睡去。柔順的烏發懶作打理,任其披散,隻定定地望著燈火,如雪玉般細膩的兩頰在火光下泛起兩抹不正常的淺緋。瓊鼻俊俏,嬌唇潤澤,卻稍微顯得蒼白。濃密的睫毛輕輕垂著,隻餘一角深遠的幽黑。
身旁的侍女忍不住竊竊私語,“姑娘這是怎麼了?這一個月了,天天喝酒!”
“噓,小點聲,仔細讓姑娘聽見了……被押來當人質,誰還會開心得起來呀?”
“可,可最初不這樣啊,好像是冬至那天開始……看起來好傷心的模樣咧。”
“哎呀,她可是敵國的皇後,你們也別幸災樂禍得太明顯,小心惹禍上身!”
轉了個身,把酒壺置在案上,她緩緩抬起眸,淡淡地掃了身旁一眼。醉意一瞬間淡了開去,現出一片犀利的清冷。
四周頓時安靜得隻剩風吹的聲音,她滿意地勾了勾唇角,眼底卻不見絲毫笑意。伏在軟榻上,慢慢地闔上了雙眼。
她不是該恨他的麼?為何得知他性命攸關時,卻痛得仿佛天崩地裂。
一眨眼,差不多一年沒有見到他了……之前,她從未曾察覺時間的匆匆。然而,那一刻,匍在軟毯上,所有關於他的一點一滴如同走馬燈一般掠過腦海,曾經的喜,曾經的悲,全部清晰地浮出記憶的湖麵。她才陡然驚覺,這一年,實在是太漫長,太漫長了。
雲戰,我以為我真的恨你……
她在心裏無力呢喃,睡意朦朧中,複又夢見他胸膛那個猙獰的傷口,大片大片的血紅色覆蓋了整個下雪的天空……心惶惶地驚醒,臉上又滿是濕冷的淚水。
二月二十七日。黛蜜昨夜失眠,今日反而起得早了些。四下靜悄悄的,她抱膝坐在床上,愣愣發呆。倏爾,感覺眼皮抽了抽,她恍然回神,伸手捂住眼睛,一絲不好的預感清晰地漫上心頭。
四下找了把剪刀,她在堅韌的帳篷上艱難地剪啊剪,許久,才剪出一個小洞。
“姑娘這是……”守夜的婢女恰好醒來,忙出聲問道,聲音裏全是質問之意。
“少管閑事,要報告就快點去!本姑娘今早心情不好!”黛蜜眯了眯眼睛,遂轉過身,透過小洞看去。
外麵霧色未消,四下一片安靜,士兵依舊在原地站崗,倒瞧不出哪裏不對勁。她蹙了蹙眉,感覺心裏越來越沉。
正疑惑間,一陣聲響傳來,猛然轉身,才發現帳裏忽然闖進幾個士兵,還抬著個大木箱子。
“大王有令,將這個女人帶走!”
黛蜜一驚,勉力定住心神,嫌惡地甩開士兵的手,“你們要帶我去哪裏?!”
“哼,自然是送你上路!”
“上路?毒藥還是上吊啊?誒……別拉,我自己會走!嘶……你們這群臭王八!喂,塞我進箱子幹嘛?該不會是活埋吧?喂!”
天狼穀,翼軍營帳。
天狼穀距離羅玻城約三百公裏,四麵是陡峭的山峰,山間的通道甚是狹窄,樹林濃密,倒是退守的上選之地。
此時,天剛蒙蒙亮,士兵們已開始忙碌起來。烹食,輪崗,整理兵器……分工明確,效率極高,真不愧是赫赫有名的楊家軍。
將軍帳內,楊煦已起,正和眾參將低聲議事。行軍打仗,條件自是粗糙,營帳裏隻草草置了桌椅床榻。清晨天色沉沉,帳裏燃起昏黃的油燈,照映在冰冷的鐵衣護甲上,顯得那般蕭瑟。眾將神色擔憂,圍著地圖紛紛獻計,卻終是找不出脫困製勝之策。
“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可該如何是好?!”
“別想了,讓老子率軍,斃了那群狗賊!最多我拚了這條老命,與他們同歸於盡!”
楊煦搖頭否定,“原都尉冷靜,皇後還在他們手中,萬不可魯莽行事!”
原青憤懣地哼了聲,語氣有些許不滿:“皇上要真為了個女人,割十座城池,老子——哼!”
豐年歎口氣,“原都尉此言差矣,就算不為救回皇後,這一戰遲早也是難免……般鎏國以其其格公主的死為借口,數月以來,屢次侵犯我國邊境,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分明就是覬覦我翼朝國土已久!”
“豐參將說得極是!大夥快來想想辦法吧,總不能坐以待斃!要是投降割城,我翼朝顏麵何存?!”
楊煦話音剛落,屏風後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響,然後是一陣低沉的腳步聲,眾人聞聲回頭,除了楊戟以外,無不麵露驚愕。
隻見一隻修長有勁的手優雅地撥開了簾帳,一張傾城絕色的臉慢慢地露了出來。麵如冠玉,劍眉入鬢,眸如寒星,半束的墨發溫婉地垂在肩背,顧盼之間,極盡風華。如此美豔的男子,站在這簡樸無華的帳內,如同一樽百年豔酒強烈入喉,懾得眾人心中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