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石內迦若即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淡淡地笑了一笑:“開始罷。”
心裏卻暗暗打定主意,一定不能忘記這一世,拚死也不能忘記!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花惜月瞬間如墜冰窟。
他雖然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但在花惜月的印象中,這一句話卻無形中承認他對這一世的記憶是毫不在乎的。
那麼,她又算什麼?他和她之間的回憶,對他竟然沒有半點留戀嗎?
她無力地扶住旁邊的一根柱子,心也沉浸在一片悲苦中不能自拔。
迦若和花惜月自然不知道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落在外麵幾個人的眼中。
迦若一隻手撫上了玉像,玉像中似有血脈在流動,似有什麼東西撞擊著他的手指,要順著他的手指出來……
他吸了一口氣,自身上拿出那個媧血笛,將手指咬破,將血塗在媧血笛的底端,然後以一種奇怪的坐姿坐好,輕輕吹奏起來。
笛聲幽幽,如同招魂。在大殿之中飄揚,滿殿的曼珠沙華似乎都在隨著笛聲搖擺,一縷細細的血線自笛尾飄出,向著那玉石像飛了過去……
龍符月看到這詭異的一幕,大氣也不敢喘。
而鏡石前的兩個人一隻狐也全屏住了呼吸。
那血線在玉石像上空飛舞,逐漸凝成一個個繁複的血符咒,自玉石像的雙目中灌入,眼見著那玉石像的眸子越來越紅,如同血色的琥珀,詭異而又森然。
龍符月看著那玉石像,感覺那玉石像的一雙眸子越來越幽深,無論從哪個方向看,他似乎都在盯著自己……
她心中一慌,閉了眼睛,搖了搖頭,不敢再看那玉像,轉頭看了看迦若。
可能是失血的關係,迦若的臉色越來越白,他卻絕不停歇,吹奏的越來越急,那血色的符咒也越來越多。
終於那玉石像的眼中有一團淡淡的黑影冒了出來,在空中扭曲了幾下,逐漸形成一個人的模樣。
這人穿著一身式樣奇古的黑袍,一頭黑發流水般披散肩頭,睫毛上似沾了清晨的露水,投射在蒼白如冰雕的臉上顯得更加出塵。薄唇微抿,如同噙了一株大慈大悲的溫蓮。
軒轅夜離!
龍符月在夢裏見過他。他現在的形貌和迦若很相似,如同雙生子,卻又總有那麼一點點不同。可具體哪裏不同,龍符月一時又說不出來。
迦若靜靜地看著他:“夜離?”
軒轅夜離微微一笑:“不錯,是我,你終於來了,我已經等了你一萬年了……”
一萬年?!這麼久!
龍符月睜大了眼睛,原來那個竹樓已經存在一萬多年了嗎?我還以為最多也就幾千年呢……
迦若唇角牽出一抹冷笑:“你就這麼有把握我一定會來?”
軒轅夜離凝視著他:“我的血裔,你別忘了,我和你本為一體,我自然有把握。”
又低頭看了看龍符月,嘴角有極複雜的笑意,似欣慰又似有些傷感,一雙眸子裏如有水流動:“風洛兒,你也終於到了,你似乎變化不小。”
龍符月苦笑了一下,雙眸卻直視著軒轅夜離,淡淡地道:“我不是風洛兒,我是龍符月。即便我上一世是風洛兒,但現在我卻是龍符月,不會再變成任何人。”
軒轅夜離靜靜地看了她半晌,微微歎了口氣:“不錯,你成熟了不少,不再是那個整日纏著我做這做那的天真孩子……”
他的聲音裏有一抹感傷,還有一絲淡淡的失落。
迦若也不廢話,說話直奔主題:“你在萬年前就安排了這一切,又鬼使神差地吸引我們來這裏,就是要解救這些女媧族人吧?”
夜離低垂下眸子,淡淡地應了一聲:“不錯,我軒轅家族世世代代為女媧族的祭師,保護他們是我們的天職……”
迦若冷冷地瞧著他:“所以你才開啟了禁忌之術,造了這個石人,又讓八十一名無辜百姓慘死,而我們祭師這一族也受了上天的詛咒,世世代代得一種怪病,不得善終……這麼做值得嗎?”
軒轅夜離淡淡笑了一笑,笑容裏有沉寂寥落的神色,一雙眸子依舊黑的望不到底,卻似有刀鋒一樣的亮光一閃:“值不值得都已經做了,再多說也無益,現在隻差最後一步了,完成了這一步,女媧族全族就會解脫,而我的守護之責也算完成,”
他又看了迦若一眼,淡淡地道:“你不該埋怨的。你雖然入了輪回,苦也好,樂也罷,但能活的多姿多彩的。活的像你自己。而我”
說到這裏,他的眼眸中閃過一抹寂寥:“我在此守護了整整萬年,靜靜數著歲月的流失……隻為了一個諾言,一個軒轅家族對女媧族人的諾言。這樣孤寂而又冷情的日子你是想象不到的……”
他的聲音清冷而淡漠,如同空穀回音。
而目光,卻刹那間變得空漠而遼遠。
迦若無語,他自然知道這種滋味,這些年他雖然生活在塵世,卻總是遊離於人群之外,生活如同一潭死水,歲月靜流,沒有在他心裏留下絲毫波瀾,隻有碰到龍符月以後,生活才總算有了一絲期待,一點色彩。
而花惜月,卻在他生命中重重抹了一筆,雖然他還弄不清自己對花惜月到底是什麼感情,但是,那一段和花惜月相處的日子卻讓他難以忘記……
龍符月盯著軒轅夜離:“你真的要和我大師兄合二為一?合二為一以後會如何?我大師兄還記不記得這一世的事情?”
軒轅夜離低垂下眼睛,看著腳下的曼珠沙華,眸子裏是掌控星辰觀天輿地的冷漠洞徹;“或許記得,也或許不記得,這要憑他自己的意願了……”
“自己的意願?什麼意思?”龍符月睜大了眼睛。
軒轅夜離眸子裏依稀閃過一抹痛楚:“風洛兒,你希望他消失還是希望我消失?”
龍符月呆了一呆:“為什麼一定要有一個消失?你和他不是同一個人嗎?”
軒轅夜離歎了口氣:“曾經我們是一個人,但他輪回了這千萬年後已經是個獨立的個體,我和他合體以後,他會將我所有的回憶都繼承,但也在同時會擠掉他本身的回憶,除非他有十分牽念的事物,不然……”
龍符月心中一震,迦若如果真把一切忘了又該怎麼辦?她的大師兄,大師兄就等於不見了耶!可是夜離……夜離為自己付出了那麼多,他也不該消失……
她心中似轆轆亂轉,即怕迦若會消失,也怕夜離會就此不見。但她知道此時的決定權不在自己手上,不由看向迦若。
迦若臉上卻十分淡定清冷:“你把我們弄進來,自然不是為了征詢我們的意見。一切的一切你都已安排妥當,那麼既然遲早要合體,你就不必再說別話,開始吧。”
軒轅夜離眸子裏閃過一抹激賞:“果然夠聰明!好,我們開始。”
龍符月心中噗噗亂跳,幾乎想跳起來阻止,但看著這滿殿的曼珠沙華,每一個花朵就是一個被囚禁的靈魂,她又實在開不了口,隻能在旁邊怔怔看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鏡石前,花惜月的臉色變的比紙還要白,恨不得跳進來阻止,但卻不得其門而入,急得手顫腳軟,幾乎站立不住。
鳳千羽也說不清自己心中是什麼滋味,這軒轅夜離對待龍符月態度曖昧不明,也不知在打什麼主意。他忽然好怕符月恢複聖女身份後還離不開那個結界……那樣他就沒有法子了!
眼見著軒轅夜離雙手劃了一道繁複的符咒,並指胸前,喃喃有詞,他的身體隨著他的持咒聲逐漸拉長,化為一縷輕煙,鑽入迦若的體內。
迦若身子微微顫了一顫,俊臉上有一絲痛苦,似有無數記憶湧入腦海,衝擊的他頭疼欲裂。周身光芒閃爍,如同鍍了一層銀光……
龍符月緊張的幾乎要透不過氣來。雙手互絞成蒼白色也不自知。
銀光終於消失,迦若慢慢睜開眼睛。
龍符月撲過去,抓住了他的手:“大師兄,大師兄,你感覺怎麼樣?”
迦若目光如水,久久凝視著她,良久方才淡淡地道:“風洛兒,你喚我什麼?”
就這一句話,幾乎將龍符月打了個跟頭,她後退兩步,顫聲道:“你……你是夜離。迦若呢,我大師兄呢?”
鏡石前,花惜月如同被打入了地獄,撲通一聲跌坐地上。
完了!她的迦若又消失了!
現在掌控這身體的是夜離,那位女媧族有神鬼莫測之機的大祭師!
迦若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眸子裏沉寂如海,他歎了一口氣:“符月,我是迦若,也是夜離,我擁有他們的全部記憶……。”
“啊?”龍符月呆住:“你擁有他們的全部記憶?那麼你究竟是迦若,還是夜離?”
迦若微微一笑,笑容中卻有種苦澀味道:“我,應該是他們的合體吧。你喜歡叫我什麼便是什麼。名字不過是個代號而已。”
龍符月愣愣地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迦若搖了搖頭,眼眸中閃過一抹悲憫,淡淡地道:“符月,該你了。”
龍符月臉色微微一白,迦若為此做出了這麼大的犧牲,她現在已經沒有理由退縮,一咬牙:“好吧,為了救這些靈魂,老子也拚了!”她緊張之餘,忍不住爆了粗口。
迦若微微怔了一怔,忍不住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腦袋:“笨蛋,又不是讓你去死,你有什麼可拚的?”
龍符月一呆,迦若從來沒有這個動作,那他現在應該是夜離對風洛兒的習慣性動作吧?
龍符月晃晃腦袋,感覺自己要被繞暈了。陡然有一種非人世的恍惚,仿佛眼前所經曆的這一切、都並非真實。
隻是一個荒誕不經的夢,夢醒了,一切都恢複原樣。
迦若的聲音如流水般傳來:“符月,你現在還沒有真正恢複風洛兒的記憶,等你恢複了,再來決定自己的命運罷。這個過程有點痛,你忍一忍。”
指尖冒出一粒血珠,點在龍符月的眉心之上,那血珠如同活了一般,在她眉心蜿蜒流轉,龍符月隻覺一股冰涼的氣息自眉心注入,在體內遊走。
全身的血管似欲爆裂而開,無數幻象走馬燈似的在眼前旋轉。
她‘啊’地叫了一聲,直欲跳起來。但眉心被迦若按著,她根本掙不動。
一張俏臉忽紅忽白,身上不時有血色的光芒閃爍,兩條腿更是不自禁地向一齊並攏……
天啊,她要疼死了!
疼的她眼淚直掉,她想大叫,卻喊不出聲音。
她想逃開,卻邁不動步子,如同被一個定身法定住,隻能咬牙苦忍這種鑽心蝕骨的痛苦。
心裏忽然閃現出小時候看過的美人魚的故事。
那條美人魚是把魚尾劈成人腿的時候痛不可擋,自己現在這狀況不會是想把她的人腿合成蛇尾吧?!
她心裏又驚又怕,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隻是心裏連珠價叫苦:“完了,完了,這次真要變蛇尾了,沒法見人了!”
迦若墨黑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忍,手微微有些顫抖。他右手按在龍符月的眉心之上施法,左臂這時想抬起來,似要格開右手。
但他嘴角浮起一抹極複雜的笑意,眼神深處卻忽然泛起了刀鋒一樣雪亮的光芒!
他的左臂頹然垂下。
鳳千羽在鏡石前見龍符月滿臉痛苦之色,心中疼極,空自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卻有心無力。
花惜月呆呆地看著這一切,一時也沒有辦法。
花嬌龍急得上躥下跳,沒個抓撓處。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龍符月隻覺雙腿如被活生生剖開,疼得一聲大叫,痙攣了一下,終於暈了過去。
鳳千羽在鏡石前看她周身忽然爆出一圈紅光,那紅光極為刺眼,讓人目為之奪。將龍符月全身籠罩。
紅光漸漸散去,龍符月已跌倒地上,原本的雙腳變成了一條青色的蛇尾。
那蛇尾青光閃閃,尾端還帶著一絲鮮血,像是剛剛蛻過皮……
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鳳千羽隻覺頭腦中轟然一響,險些一跤跌倒。
他的符月呢?不會不會也消失了吧?!
龍符月悠悠醒了過來,隻覺頭疼的幾乎要炸開,無數‘往事’風車似的在腦子裏打轉。
慈愛威嚴的父王,總是淡然如水,亦師亦友的軒轅夜離。
還有許多的叔叔伯伯,七大姑,八大姨,以及一些玩伴……
這些人的麵孔自然而然便浮出了腦海,而那一場血腥屠殺也鮮明的如同昨日,讓她的心刀絞似的痛起來。頭腦中一片昏然。
看了迦若一眼,情不自禁就撲過去:“夜離,夜離,你沒事吧,我看到你被那紅衣女人殺了……都是我不好,是我逼的你,嗚嗚……”
迦若身子微微一震,眸中閃過一抹亮光,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風洛兒,你終於回來了!”
鏡石前的鳳千羽眼前一黑,一顆心似被人生生剜去,情不自禁一聲大喝:“符月,符月!我不允許你消失!不許!”
他記得剛才聽夜離說過,如果心裏對這世有牽掛,那本人的神智就不會消失,可符月為什麼會……
難道她對自己的感情沒有這麼深嗎?
他又猛烈地搖了搖頭:“不對,不對,符月是愛我的!我和她經曆了這麼多的生生死死,她怎麼可能把我忘記?!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他手足微微顫抖,幾乎就想一掌擊出去,將那鏡石劈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