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最後一個春節來臨之際，唐家村人為之奮鬥了將近兩年的時間，並且已有一位部隊上尉為之獻身、一位退伍軍人為之失去雙腿的修築道路的事業終於取得了成功；美國佬亨特爾投入巨資架設的跨山大橋亦能交付使用。這一天，全村人都頭紮紅巾，腰纏紅絲帶，敲鑼打鼓，歡天喜地地彙集在臨近鄉政府那端的橋頭，隻等剪彩儀式結束之後，一路上浩浩蕩蕩地踏著他們修建好的寬闊大道，神采飛揚地回到村子裏開始他們新的生活。與此同時，亨特爾公司早就預備好了一支龐大的汽車方隊，裝載著各種建築材料，也齊集在附近的大道上，靜靜地等候著那一神聖時刻的來臨。其時，太陽已經出來了。陽光灑在人們的臉上，到處洋溢了歡樂與愉悅的氣氛。唐家村人苦難的日子快要過去了，人們莫不興奮莫名，把整個天空都鬧開了花。
“曉光，要不是你，我這麼一把年紀，真的別想出來看見外麵的世界呢。”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感歎地說。
“大伯，這不是我的功勞，是全村人共同奮鬥的結果。”唐曉光也受到這歡樂氣氛的感染，內心激宕不已，十分動情地說道。
“是呀，太誇獎孩子了，他會翹尾巴的呢。”周老支書笑眯眯地說。
“我看呀，你這個老東西，其實巴不得大家都誇他呢。”一個年邁的老太婆指著周老支書，臉上同樣充滿著微笑。
“話可不能這麼說，曉光這孩子是值得大家誇讚的嘛。要是沒有他，我們怎麼會有死到臨頭了還能走出大山的福氣呢？”另一個老年人接上了一句，仿佛很不滿意於老太婆的語氣。
“你們這麼誇他，我會心生嫉妒的。”秦孟軒忽地笑道。
“是呀，好像我們大家一點功勞都沒有似的。”司馬晉、劉興漢等所有青壯年男子無不圍攏過來，故意笑道。
“有！有！你們都有功勞！是你們大家把我這個黃土快埋到頸脖子的人弄出了大山，能夠瞅瞅外麵的世界。”老太婆說：“我又怎麼會忘了你們呢？孩子們啦，可得記著：我老太婆死後，你們得把我埋在這個路邊上呢。”
“晦氣！沒事你說這幹什麼？”周老支書不願意了。
“是呀，老太婆一高興起來就什麼都忘掉了吧？人家今天還是開華和小英、耀祖和冬娥結婚的日子呢。你這麼胡說八道，豈不叫大家都掃興嗎？”站在老太婆身邊的一個老人顯然是她的老伴，隻聽他微微地責備道。
“瞧我，人一老就是容易犯糊塗！周老漢，你千萬別生氣呀。”老太婆慌忙賠罪道。
“婆婆，你放心，我們是新時代的人，不會像你們一樣忌諱那些的。”宋耀祖和夏開華同時安慰似地說。
“這個可不是忌諱，而是幾千年流傳下來的傳統，誰都不能破壞了規矩。”老太婆一本正經地說：“要不然，你們看，周老漢都幾十年支書了，到現在不也和我一樣挺在乎這個的嗎？所以，千萬不要小看了這個規矩！”
“我記得在去年要修路的時候，你也說過不要破壞了山裏的規矩，現在卻也站在這裏呢。”夏開華笑道。
“年青人，這是兩種不同的事情，千萬不要混為一團。你瞧，你們年青人中，司馬晉不是也幹這個嗎？而且，他在這方圓百十裏地，已經成了人人都知道的人物，比縣長老爺都有氣派得多呢。”老太婆無意中看到了司馬先生那張臉也擠在人群中笑著，頓時朝他指了一指，說話的神態，讓誰看了都覺得完全發自至誠。
“越說越來勁了，別廢話了。看，那邊好像是杜書記他們來了呢。”太婆的老伴又一次製止了她的嘮叨。
“在哪裏呢？”太婆果真踮起腳尖，問道。
“廢話太多的人才看不見。”她老伴心下樂了，嘴裏卻說道。
在場的每一個青年人都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商冬娥那張臉上也綻開了幸福的光彩，仿佛重新拾回昔日的青春。她此刻正與周小英站在一起，兩人都穿上了大紅的棉襖，上麵各綴帶著一朵新娘的花朵。渾身的紅色早將她們打扮成了豔麗璀璨的鮮花。在她們的身側，她們的新婚丈夫都臉上洋溢著期望與熱情。宋耀祖好像總有揮灑不完的笑容，一直笑容可掬地注視著他的新娘；夏開華仿佛也健壯了許多，完全消失了昔日的蒼白。趁著大家都歡欣的時刻，司馬晉忽地說開了：“鄉親們，再有十幾分鍾的時間，剪彩儀式就要開始了；現在，讓我們在這個激動人心的日子裏，首先恭賀我們的兩對新人在他們拋灑汗水甚至於鮮血的地方喜結連理吧！”
“是呀，他們值得在這個日子裏共結連理！”所有的人一片歡騰，紛紛地大聲嚷嚷起來了，鬧得空中都顫栗著。
“讓我們為兩對新人送去我們最真誠的祝賀！”司馬晉揚了揚手，喊道。
“讓大山作證！”
“讓橋梁和山路作證！”
“讓所有我們唐家村的人作證！”
“讓全體看到我們從事我們這個偉大事業的人們一起作證！”
“兩對新人代表了我們的未來，必將昭示我們的生活如同他們的蜜月一樣在人間永遠流傳！”
似乎經過了精心安排一樣，全村男女老幼一齊這麼叫了起來，並不斷的有人向兩對新人頭上拋灑著五彩繽紛的紙屑。它們在陽光下閃爍著亮麗的光芒。祝福完畢，那群由村中最精壯漢子組成的鑼鼓隊便在司馬晉的指揮下，一齊奏響各自手中的樂器，把人間最美好而又最鏗鏘有力的節奏送上了雲霄。
“這是我見過的最別開生麵的婚禮。我要是能在這樣的環境中結婚就無憾了。”華成興奮地大叫道。
“你是我們的貴賓。隻要你有願望，唐家村一定會滿足你。”唐曉光笑道。
“我已經是唐家村的一份子了。”華成糾正道。
“對，你已經是唐家人了。”唐曉光恍然大悟似地說：“等你結婚的時候，我們會為你舉行更加特別的儀式，讓你終生回味。”
“在這裏的時光，真的很令人回味。”華成感歎道。
“你們在談什麼呢？”劉興漢被鑼鼓的喧鬧和鄉民們的吼叫聲弄得聽不清他們的對話了，大聲問道。
“唐大哥說想給你介紹對象呢。”華成把嘴伸向劉興漢的耳旁，大聲說。
劉興漢笑著推了他一把：“你見到兩對新人了，忍不住春心大動才是真的；可千萬別拿我出來開涮。”
“敢情你是獨身主義者。”華成笑著回敬了一句。
劉興漢笑道：“我自然不是獨身主義者。但是，我的根基異常穩固，決不會像你一樣見人娶媳婦就心中發癢。”
“這你可是冤枉我了。不信，你問唐大哥呀。”華成頗為委屈地叫了起來。
“我中立，對你們的事情概不介入。”唐曉光隱隱約約地可以聽得清兩人在說些什麼，忙笑著表明了態度。
“這不像是你的作風呀。”華成驚訝地說。
“沒有人會一以貫之的。特別是對待像這樣的問題，誰都會隨時改變立場。”劉興漢板起臉，教訓起人來了。
“太可怕了，這個世界太可怕了。連唐大哥這樣的人都沒有準主意，能夠隨時改變他的立場，那麼，這個世界太可怕了。我簡直要在這樣的氛圍之中窒息而亡。”華成誇張地搖晃著腦袋，說話時依舊麵帶微笑。
“你千萬別窒息而亡了，還有很好的前程等著你呢。”唐曉光笑道。
“是呀，在這樣的世界上，不把你棱角分明的性子全部磨平，把它變得光滑一些，天老爺是不會讓你亡去的。”劉興漢借題發揮道。
正在這時，鑼鼓之聲忽然停了下來，人群中再一次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笑聲。唐曉光、劉興漢、華成三個人不由自主地也收住了話頭，擠到宋耀祖和夏開華他們兩對新人麵前。唐曉光伸出手來，拉著宋耀祖，真誠地祝願道：“你們兩個能夠在這樣的情況下終於有情人終成眷屬，我祝你們恩愛永遠，幸福常在。”
“我們的婚事，如果不是你，恐怕今生無望呢。唐大哥，我感謝你。”宋耀祖說道。
“是你的真心和你的耐心才贏得了冬娥的芳心，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對吧？冬娥。”唐曉光轉移了矛頭。
“沒有你，我走不出心中的陰影；還有，我更得感謝文蓉嫂子。在這樣一個日子裏，沒有她的參與，也沒有隋副司令的出現，我們都覺得心中少了許多東西。”商冬娥說到這裏，早就有些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