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想看,咱們學徒二年,車床上的構造沒人教給我們,工藝技術沒人給我們講過,招收的工人文化程度也參差不齊。粉碎‘四*人幫’以後,聽說別的工廠正在進行整頓,對文化知識和科學技術都逐漸的重視起來,我們縣有好幾個工廠已經成立了工人夜校,他們利用下班的時間,給工人上技術課,還給年輕工人補習文化知識,聽說77年以前畢業的高中生和初中生,都要再重新參加縣教育局的統考,如果考試不及格的就不承認學曆。
“可是我們工廠哪?招收像你師姐那樣的大老粗,聽說你師姐五歲就死了娘,她爸爸重男輕女,隻讓她的哥哥上學,不讓她上學,她在農村一個大字不識種地還行,出生在貧下中農的家庭,政治麵目是黨員,有一雙勞動人民長滿老繭的手,留下社*會主義的草,除掉資*本主義的苗,平著她的聰明還有那張漂亮的臉蛋,也能找一個能幹一把子好活的莊稼漢子,過一把子好日子;可是讓她要當一名工人,用機器幹活,連機器上手柄的說明都看不懂,你說她怎麼來操作機器,可不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嘛!這是一個血的教訓,這個責任不能讓你一個人來扛,你要相信領導,他們會尊重事實,酌情處理的。要說錯,你不應該滿著領導改革刀具,如果你早一點告送我,我一定讓你向車間主任報告,說不定廠部還會給你立一個改革標兵哪!可是你——唉!
“我想這件事,廠領導也不會讓師姐的哥哥和爸爸知道是你所為,因為這件事發生在明珠機械廠,他們的責任比你還要大。也許通過這件事,廠部和車間領導會象別的工廠那樣,給工人成立夜校,不但給剛進廠的年輕工人講技術課,同時也要給那些沒有文化的工人補習文化知識課,再也不能像我們似的來廠三天半,就把我們當熟練工使喚、當八級工人使喚。如果不改變目前的現狀,廠部隻要求完成多少生產任務,不抓技術,不注重安全生產,不管工人的死活,以後還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事哪!還有你師父的死,車間主任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她們明明知道你師父有嚴重的心髒病,還要把她那麼大年齡、身體不好的人安排在最累的工序,難道這不是她們造的孽嗎?
“你看看咱們三八車間的這些女工們,沒白沒夜的大幹、苦幹、拚命幹,有的工序為了趕任務,一個人要連三個班,像挖眼那樣的工序,根本就不安排專人幹活,等活一壓多了就找人加班,你師姐出事的那天就是在挖眼那剛加完了大夜班,又連白班出的事,說不定她是太困了,根本就看不清大拖板向那個方向走,迷迷糊糊的就丟了小命。
“你再看看,咱們車間這些女工們,那個不是累的百病纏身,象胡金香她們那樣的工序,每班都要使用冷卻液,手腳常年都在冷卻液裏泡著,不管是月經期,懷孕期,還是哺乳期,在她們那道工序上沒有忌諱。你看看她們的手指頭,讓冷卻液泡的變形得像個雞爪子,有的人腿一疼起來都哈巴著走路,她們現在還年輕,等她們歲數大了,還不知道要遭啥樣的罪哪,說句不該說的話——到不如象你師姐、師傅那樣,早死早解脫的好,省得像我們似的受這份洋罪!”
黃俊蘭說的一番話,也有一定的道理。如果師姐有文化,按操作規程操作,每天上班前必須溜車床半小時,幹活前必須檢查車床上所有的手柄是否在幹活所需的位置上,如果發現車床有問題,自己能解決的自己解決,自己解決不了的要在幹活以前找機修師傅修理,這是每一個當車工一上機床就必須懂得的常識。而師姐在開工以前,並沒有發現手柄不在正向行駛的位置上,這是她的疏忽,還是她壓根就不懂哪?如果從來就不懂,那二級車工的她是怎麼考上的?
為什麼解放這麼多年了,一個生在紅旗下,長在紅旗下的革命小將,還是一個文盲哪?為什麼一個機械化的工廠,會招收一個文盲來操作機器哪?
也許這個文盲沒有遇上我這個掃帚星,她會一直濫竽充數的當一名車工,甚至因為師姐工作態度好,又是一名共產黨員,她為人又隨和,也許在評工資的時候,因為人情好投她票的人多,說不定她能升到八級工人,教像我這樣成群的徒弟。可是曆史跟她開了一個大玩笑,掃帚星給她這個不識“丁”的模範共產黨員,用鮮血上了一堂生動的機械常識課——機器是會殺掉那些隻會簡單操作它,而不懂得它性能、不會熟練操作它的那些無知的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