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琦見把洪厚德罵哭了,束手無措,她不知道怎樣安慰自己的丈夫,她把洪厚德的頭輕輕的放在自己的腿上,用手給他擦著眼淚,低下頭輕輕地吻著他的臉頰,柔聲地說:“厚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脾氣特別的大,好像不罵你一頓,我今天晚上就無法睡覺,都是你兒子鬧得我——頭疼惡心,我的心像貓抓的似的,煩躁不安,脾氣大得想去撞頭,真的無法抑製我的情緒。
“厚德,對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都是你孩子鬧得,雖然孩子在我的肚子裏,但是你要一起和我承擔,隻要孩子鬧我,我就鬧你。你是男人,你是爸爸,你要有擔當,有海量,不能跟我和孩子一般見識。你們男人,不知道女人懷孕有多難受,什麼都不想吃,好不容易吃下一點東西,還都得吐出來,東西吐完了,就吐苦膽水,你知道那是一種啥滋味嗎?你們男人生孩子是在最快樂、最享受的時候孕育而成的,而女人要承受十月懷胎不適的漫長歲月,男人一輩子都不知道,一個女人是怎樣度過這個艱難困苦的十個月的。所以女人在這個時候發點脾氣,男人要謙讓,你要明白,你讓的不是我,是你的兒女,那有爸爸和兒女一般見識的,啊!”
洪厚德把頭從袁琦的腿上挪開,哽咽的說:“袁琦,不怨你,都是我不好,是我騙了你。你每次問到我是高中畢業,我笑而不答;你問我是初中畢業,我還是笑而不答。因為我是小學畢業,我沒法回答你,我也不想失去你。”袁琦不相信的反問道:“你是小學畢業?小學畢業當中學老師,這不是誤人子弟嗎?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呀?”
洪厚德愧疚的看著袁琦,肯定的說:“我真是小學畢業。也許你不知道,一個曆史反*革命、右*派、地*主、資*本家的孩子,在文*化大革命的時候,過的是怎樣的一種生活,受到的是怎樣一種特殊的待遇。
“我們家祖上有地,有資產,在北京、上海,都有紗廠、糧店。我們祖上有家訓,有文化的男人,就經營工廠、糧店,沒有文化的男人就經營農田。我的父親有文化,就在北京、上海經營糧店,我的二爺在上海、北京經營紗廠,我的大爺在家裏經營農田。日本鬼子打進中國以後,每家都要有男人去當兵,我的父親就當了兵,考進了傅作義軍官學校。畢業以後,就當了國民黨的文官鄉長。那個時候,我的父親才26歲,也算是年輕有為。解放戰爭一打響,國民黨部隊摧枯拉朽、潰不成軍,傅作義起義後,我的父親不想再當兵了,沒有去領起義證書隨部隊南下,就私自回到老家,考上了教師,從此當上了孩子王。解放以後,一個一個的運動,我的爸爸每次都未能逃過,土改的時候我們家定為地主、資本家;四*清的時候我爸爸定為曆史反*革命,到監獄去服刑六年;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我爸爸又定了一個右*派;從此我們家地主、資*本家、反*革命、右*派四頂大帽子戴著。
“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抄家,把我們家蓋的被子都抄走了,大冬天的我們一家人鑽在一個破棉被子裏取暖,我的父親因為在監獄裏患了肺結核沒有得到及時醫治,回家以後經常咳嗽吐血,九死一生、苟延殘喘的活著。
“我的媽媽為了我上學的事,到處求人,我的兩個舅舅都是縣政府官員,他們在外麵有些人脈,我的二舅拜托教育局的吳局長,已經給我找好了上中學的學校,但是管我們片的文教組組長薛文才,到教育局舉報我上中學的事。因為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富農的孩子隻能上初中,不能上高中;地主的孩子,隻能上小學,不能上初中;而我們家是地主、資本*家、反*革命、右*派四頂大帽子戴著,隻要有人舉報,誰還敢再為我這樣一個孩子說話。和我同齡的孩子,都上了中學,而我被迫當上了種大地的農民。我的媽媽,看我這樣小就得到地裏去幹活,很不甘心。
“我記得,在一個大地鋪上半尺多厚積雪的早晨,媽媽把我叫醒,她說今天下雪不用上班平整土地,要和我一起到文教組去求薛文才。聽我二舅說,隻要薛文才不再從中作梗,我還是有希望上中學的。我攙扶著媽媽,深一腳,淺一腳的在皚皚的白雪路上行走,褲腳裏灌滿了雪,雪融化在鞋殼裏,透心的涼,那個時候也沒有大衣,我的媽媽身上隻穿著棉襖棉褲,剛下過雪,路上還沒有人踩路,每走一步都特別的吃力,西北風像刀子似的旋刮起四周的白雪,摔打在我和媽媽的身上,雪片漫天的飛揚,我們走著的是頂風的路,隻好側著頭走路,才不被飛雪迷了眼睛。我看到媽媽的身上,頭上蓋滿了雪片,就像一個堆積的雪人。我們剛走出村邊沒多遠就成了雪人,全身幾乎都濕透了,文教組離我們家還有十多裏的路程,要是走到文教組,我們的身上還不得凍成冰棍。我勸媽媽,我們還是回家吧,不能上中學,就不上了。以前那麼多人,都沒有上中學,他們還不都活得好好的,這樣大的雪,要是走到文教組,把您弄病了,我就是能上中學,心裏也不安。我的媽媽說:如果能讓你上中學,我就是凍死路上也心甘情願。就這樣,我一路攙扶著媽媽,費盡了體力,到了中午,才走到文教組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