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林中木屋時,我們特意在丘上走上一遭。不久後便找到一口如Alex所形容的“甕子”。這是在泥地裏往下掘出的一個,下窄上寬的口子,內裏塗著生石灰,保持著內部幹燥,而在底部則堆積著一灘蠟黃色的半固體,散發著一股撲鼻腥臊氣味。
這就是貴族森林的鬧鬼元凶。
我們選擇爬山越嶺瞎耽誤時間,大家都不反對,也包括刀疤臉。這是因為躲藏起來的那人始終沒有露麵,難保他或她再一次故伎重演。雖然,我們已經知道應付的方法,但如果繼續在林子間穿梭,缺了向導,難免會走上岔路,容易再度遭受暗算。而丘陵上的情況就大不相同了,一來處在地平線的最高位置,二來等同於爬樹,對前路可以摸得一清二楚。
這剩下的一路,雖然平坦安全,但我總能感受到,依舊被躲在林子裏的某雙眼睛注視著。這個東西尾隨著我們,不緊不慢。時而出現在我們背後,時而在左右徘徊。它所發出的種種聲響,都讓我們粗重的喘息聲和劈砍樹枝的折斷聲所掩蓋,直至下了丘陵,這東西才往邊上的篙草叢裏一竄,徹底失去了蹤影。
我假借著係鞋帶,往回走了幾步,彎下身子去看,那裏果然有些模糊的掌印和腳印,我們從進入這片森林起,就一直讓它監視著。或許,它終於明白過來,我們並不是破壞者,而是一些穿行者,對它不至於構成任何威脅,百無聊賴後悻悻而回了。
時隔不久,眼前的樹林開始稀疏,遠遠出現了一條灰蒙蒙的山村,建造在山丘中段的平地上。
那是第六個村子——巧克力工廠。
下午四點,當我們第一個人從樹林裏走出,驚嚇了一群在附近堆泥巴玩兒的小屁孩,他們驚恐萬狀,連滾帶爬地奔回村子。
我們這一路都在想一個問題,如果按照之前聽來的傳聞,掌控這條村子的,實質上是一群監牢越獄的重刑犯,那麼該怎麼打交道?雖然與鹿呦之丘病懨懨神經都不太正常的村民比較起來,他們或許會顯得更正常些,但畢竟他們是囚徒,神經難免會高度敏感。
眾人的手都不約而同地揣在皮衣裏,打開了槍保險。我們不清楚前麵的狀況將會如何,或許根本用不上爭鬥,或許等待著我們的是下一場血拚。眼前的小村越走越近,已經可以清晰地瞧見,村口石牆上,爬著一些人,似乎正嚴陣以待我們走進射程。
我們在距離村口石牆兩百米的地方,停駐了腳步,圍成一圈,抽起煙來,先看看這些人打算做什麼。
“我去和他們談談。”查理自告奮勇,想要展示一下女人的優勢。
我朝她看了一眼,此刻的查理,臉上滿是黑泥,身上穿著不倫不類的獸皮衣,皮褲破了幾個大洞,前額的頭發還被燒焦。比一個叫花子也好不到哪去。而且手還打著繃帶,捏著個早已冷卻的懷爐。和最初進入鹿呦之丘時比起來,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還是我去吧,嗯。”掐煙卷的推了推墨鏡,將那杆顯眼的偽裝物獵槍提給了我,朝著他們張開雙手,迎了上去。
他一步步靠近那群人,讓他們相信自己沒有敵意,對他們而言是不具威脅性的,然後在那裏站定,似乎在說著什麼。石牆上的人一動不動,隻有他在比手劃腳,漸漸地,村子裏又繼續走來一些人,男的女的,還有剛才那群小孩中的幾個,像看客般圍成一圈,聽他嘮叨。
“嘿嘿,這光頭搞不定他們的。”Alex斜著眼笑道:“我覺得我們這班人裏,隻有一個能與這群家夥打上交道。”說的同時,歪著嘴盯著刀疤臉訕笑。
果不出他所料,掐煙卷的沒多大一會功夫就怏怏地往回走,對我們一攤手,道:“他們覺得我們人太多了,不安全,讓我們另找他處,並且還說了一個‘請’字。”
“你會說俄語?”馬修早在一邊不耐煩了,他覺得交涉這種事,應該由他去談。而之所以沒人想到,主要是他長得太慈眉善目了。這種長相的人,在社會上常會吃虧,不是讓奸商坑了,就是讓狐朋狗友騙了。讓他去和犯人打交道,就像讓天使去和魔鬼簽協議一樣的不靠譜。
“不,不會,但他們當中有幾個會說英語。”掐煙卷的歎完氣,在路邊的石塊上一坐,抽起煙來。
Alex剛想揮手讓刀疤臉去試試,不料他早已朝前走去。當他到了那群人身邊,取了幾支煙發了一圈,然後抖著腿開始大聲說話。說的同時,不斷轉過臉來看看我們。
就這樣說了幾分鍾,他突然朝我們這邊一指手,似乎要某個人過去,結果帕頓之流的紛紛邁腳,都讓他揮手擋下,繞了一圈後,沒料想到,指的人竟然是我。
“小銳爺,你當初是不是在三藩市待過?我記得你曾說在一個叫Kane的人手下做事?”我不明就裏地走到跟前,剛想問他喚我過去幹嘛,不料他卻問了我一個與主題完全無關的問題。
“差不多有十年了吧,對。”我想了想,狐疑地看著他,問道:“Kane是西海岸的黑手黨黨魁,他與這村子有關?”
“你在Ken手下做過事?”一個高瘦個子盯著我,問道:“跟我講講他情況。”
“能叫他Ken的,一般不是他兄弟就是合夥人。”我問刀疤臉要了支煙,點燃後深吸一口,撇著嘴說道:“他自己創立了一家郵輪公司,有幾家酒店,控股在BruceCeatres賭場,我離開前他正和別人打官司,對方刺殺了一個人,死者是我老鄉。因為這場官司,他有了對方的把柄,從被動局麵裏複蘇過來。大約六年前,我當時結婚,邀請他來了次紐約,老了許多,大概就這麼多吧。”
“八九不離十,也沒差多少。”高瘦個子團著手,歎道:“我十六歲時跟他一起混黑幫,不料一晃許多年。與他失去聯係都快七年。”
我朝四周遛了一圈眼,看見石牆上爬著十多個人,個個都拿著獵槍或步槍。牆下站著一群農夫和孩子,還有孕婦,都在看熱鬧。
“你們到這偏僻地方幹嘛來了?”另一個懂英語的家夥站在石牆上問道:“聽孩子們說,你們是從那片鬼森林裏出來的?”
“沒錯,就這麼走著來的,過不得?”刀疤臉仰著臉望著他道。
“沒怎麼,隨口問問。我到這裏七年多,還從未見過有人打裏頭冒出來。這林子裏鬧鬼,沒人敢走,你們都是什麼人?”
“普通的徒步旅行者,觀光客唄。”刀疤臉大笑起來,顯得很是得意。並且搗了我一拳,說道:“跟他們說說,我們在裏麵幹翻那些鬼,還是兩次。什麼林子不能走,這就走一個你們瞧瞧。萬事總得有人來開個頭,是不是?”
石牆上的家夥,轉過身子和周圍的農夫低語,引來一片驚歎聲,那幾個小孩眼中,頓時閃現出崇拜的神色。在他們看來,這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帶槍的徒步旅行者,還是全副武裝,觀什麼光?這裏除了一窮二白的鄉下人就是臭烘烘的淤泥,沒什麼好玩的。”高瘦個子邊的一個家夥幹笑了幾聲,饒有興趣地朝我們身麵看看,說道:“我看你們更像是來打仗的。”
“這有什麼,歐洲國家形成之初,帶槍就是立國之本。”我揉揉臉,微笑道。
“嘿,我說哥們,咱們別浪費時間,”刀疤臉聳聳肩,說道:“我們這幫人,並不想擋你們財路,也沒打算要打攪你們的生活,而且真正要去的地麵也不在這裏。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你們說了算。”
“你們打算去哪?”高瘦個子望著我問道。
“去河原的對岸,一個叫雅欽的地方。”
“雅欽啊,破漁村一個,”高瘦個子自言自語道:“前一陣子還有幾個美國人要去。”
石牆上的家夥看了看我們,說道:“既然去雅欽,沒問題。你們要打這兒過,可以。不過得先約法三章。”
“你說說。”刀疤臉順手拋了支煙給他,這個家夥伸手去接,不慎槍從肩頭滑下,讓刀疤臉順手接住。就在這個家夥神色大變時,他隨即把槍遞還給他。
“第一,既然你們自稱是旅行者,也不能將你們趕回林子裏去,沒有理由阻撓你們去雅欽。但是,你們不能進村,也就是不能跨過這道石牆,這得等我們的頭兒表態說了算。在這之前,你們隻能暫時先住到渡口去。”那個家夥想了想道,說完,看著我們。
“渡口是個什麼地方?”刀疤臉也盯著他問道:“你是讓我們露宿在野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