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
您是我的根!
可您的根,
又在哪裏?
我想去看一看!
怔怔地望著花椒水靈的仿佛會話的大眼睛,秦老爹一下子紅了眼眶。
雖然麵對膝下一眾兒孫的苦口婆心,或是插科打諢的辰光,老爺子也確實有過片刻的心動。
可到底千言萬語,也萬萬不及花椒彙成的這句看似平平常常,實則中氣十足、還有回響的一句話來的紮心錐肺。
老爺子之前自有主張,已經層層疊加起來的心理建設,在這一刻,瞬間崩塌,夷為廢墟。
可同時秦老爹能夠真切的感覺得到,就在這一刹那之間,廢墟之上,好像有甚的東西忽的破土而出,終於遠離自己而去了。
這樣的感觸,隻在一瞬間。
待他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捕捉這絲絲縷縷的觸動時,那觸角已經如隕星般一閃而過,就這樣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不過秦老爹並不失望,因為他又已經清清楚楚的感覺到,心尖尖上有一塊地方,暖暖的、暄暄的、甜甜的,就好像被泡在了油酥裏……
還能甚的,他的心已經自有主張了。
這件事兒,也就這樣落定了……
花椒傻傻地笑。
雖然還想不明白她到底提起了甚的,又放下了甚的,可打心裏真真切切的如釋重負的輕鬆愉快,卻是騙不了人的。
自此五光十色,總是一夜好夢。
可闔家大卻不免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尤其秦老爹。
雖這人但凡上了年歲,隨著神經細胞的減少,睡眠自然而然也會相應越來越淺。
可秦老爹身子骨還算硬朗,身上也並沒有甚的會影響睡眠質量的慢性病,素日又過的愉悅充實,每還有適量的勞作,夜裏頭睡眠一向還好。當然,自是不能同年輕辰光比的,可與同齡人相較起來,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了。
隻或許是精神上頭太過亢奮的緣故,老爺子打從大年初一起就不曾好睡了。
話還尤其的多,簡直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一會兒翻個身,同秦老娘碎碎念叨起辰光的趣事兒來,未語先笑:“也不知道那年月哪來的那麼多的魚,別村西頭那條沙溝底一年到頭魚蝦的遊蹦了,就連大田裏紅薯壟溝裏,雨後翻紅薯秧的辰光,都能翻出一條條活蹦亂跳總有半斤上下的鯽魚來……我們那會子捉魚的法子也同別處不同,一條大沙溝,十幾個子挖的挖搬的搬,眨眼就能築起一條塹埂把水攔腰堵住,上遊高峽出平湖,下遊水控下去了,便有那戲上來的各種魚兒被我們拿草筐兒撈,拿鍬板兒拍,甚至於空手就能摸上岸來……隻回回捉得正高興,那土埂泥塹受不住流水的衝刷,就會轟然倒塌,下遊自然濁浪翻滾,那僥幸未被捉拿上岸的魚兒便順水逃之夭夭了……”
一會兒又翻個身,猶覺興味盎然地同秦老娘笑起打念書的憊懶來:“我那會子念書比做甚的都難受,再不及大郎他們用功的……同學們眼睛隻盯著書本看,我卻總喜歡對著祠堂、戲台上的門頭合掌、雕梁畫棟看的津津有味,為此沒少挨先生的揍,卻屢打不改。後來又喜歡在簿子上畫草蟲樓台,在竹椅上刀刻花紋,攀竹弓習射箭,自個兒糊兔子燈、紮鷂子、做魚叉、摸蟹、釣鱔……”
秦老爹這個的人或許猶自不覺,還有工夫思忖著,如今看來,辰光的一切童趣,確實衝淡了曾經呆板枯燥的學塾生活的束縛。
聽在秦老娘耳中,卻是不出的百感交集。
老人家記憶猶新,其實早在四十餘年前,她就已經從丈夫口中聽過些許這樣的舊年往事了。
可當時的她,年紀尚輕閱曆更淺,並不能夠完全感同身受,麵對丈夫的傾訴,更不知道該怎的做。
雖然時隔四十年,塵封四十年,如今再回過頭去重新回憶這些舊事兒,比之四十年前,有著更令人無法承受的刺痛同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