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展西的葬禮定在三日後的一早,算不上十分隆重,但也具備了應有的體麵。
在人們眼中,他持重內斂又嚴肅不苟,有著超脫這個年齡的成熟和沉穩。
所以有人說這是天妒英才,也有人說他是透支了健康和生命,但各式各樣的悼詞裏卻隻能寄托最表象的遺憾。
因為往往在別人口口相傳中走完的最後一程人生,都不是最真實的。
唯有活在最親近的人心裏,才是最永恒的
唐小詩堅持要來送林展西最後一程,葉啟皓本來是不同意的。這小丫頭昨天才剛剛換過藥,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跟重新翻一遍似的。
這還是葉啟皓幾日來第一次看到那些猙獰在女孩肌膚上的血肉裂痕,壓根無法直視,多看一眼都滿心痙攣。
後來唐小詩說,這是大窮人生中最難過的階段,她身為狐朋狗友怎麼也得陪在他身邊。就算不是為了林展西,她也得出席。
最後葉啟皓不忍她失落,全程帶著位醫生,就這麼一路用輪椅把她裝過來了。
唐小詩欣慰地看到今天的大窮比她想象的要平靜很多,他很少穿西裝,但這樣的身高再趁著點不算很難堪的身材,還是有點架子的。隻要不說那些不靠譜的話,不露那些猥瑣的笑,也是能騙騙第一感覺的。
此時他站在家屬區的位置上,抱著林展西的遺像,對那些賓客們一一報以僵硬的笑容,看得唐小詩眼淚直打轉。
她輕輕拉了下葉啟皓的手,把臉往他手臂上靠了靠。
“是不是不舒服?”葉啟皓摸摸她的頭:“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不是……”唐小詩抽了下鼻子:“你說,大窮以後會不會就都會變成這樣子了。再也不能跟我玩兒了…”
“傻瓜,他也總是要長大的麼。”葉啟皓笑了笑。
“那你呢?我發現江岩走了以後,你也變了好多呢。”唐小詩仰起頭,無心的一句話卻深深地波動了葉啟皓的心。
越是沒腦子的人,看問題的角度往往越深刻。
江岩……的確已經好幾天都沒有出現了。
葉啟皓緩了下神色,拍拍唐小詩的肩:“別想那麼多,就算我有變化也隻能是因為你,關他什麼事……”
就在這時,門外一輛漆黑又低調的轎車突然停下,一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過去。
隻看到車上前後走出三個人,一位帶著墨鏡的老人身著白色中山裝,手邊挽著個三十五六歲的妖嬈女子。跟在他們後麵的男人從駕駛室裏出來,他著體麵的黑色西裝,整齊精煉的黑色短發,輕薄的眼鏡片下,一雙自來彎笑的眼眸永遠帶著令人捉摸不透的光。
江岩!
葉啟皓呼吸一窒,旋即意識到了眼前這位老人應該就是在招標會上有過一麵之緣的文容。自從看了程風雨給自己的那份關於江岩的調查檔案以後,他就不再奇怪江岩到底是誰了。
那麼今天,看著他和承翔地產的文容在一起,是不是也就意味著,他在向自己攤牌呢。
饒是葉啟皓忍不下心裏憤懣的衝動,卻也還是理智地意識到這裏畢竟是林展西的葬禮,再深的火藥味也得藏在城府之下。
眼看著這三個人判若無人地從葉啟皓麵前經過,鞠躬獻花的禮節倒是沒少。唐小詩一臉詫異地看看葉啟皓,小聲問:“喂……那個……不是江岩麼?”
她以為自己的聲音已經夠小了,沒想到還是被那家夥聽到了。江岩竟然大大方方地向她走過來,臉上帶著招牌的和煦笑容:“唐小姐,傷好些了麼?”
而一旁的葉啟皓就像炸了毛似的貓一樣擋身過來:“你幹什麼!我警告你離她遠點。”
江岩笑了笑,說了聲OK,往後退了兩步。
就在這時,文容挽著那女人慢慢向這邊走過來,他的聲音又徐又沉,帶著一絲深重的陰鬱,像極了電影裏的大反派。唐小詩偷偷的想
“葉先生,你也是來送林先生最後一程的麼?”文容向葉啟皓伸出手:“想我一個半百的老頭子,不自量力地跟你們年輕人拚。卻沒料到僅僅那一麵之緣後,再見林先生竟然會是在他的葬禮上。
唉,敝人自以為有點胸襟氣魄,還想著過來給他上一炷香。真巧葉先生也有如此情懷,即便是麵對昔日的棋逢對手——”
葉啟皓伸出手,他見慣商務社交場合的禮儀,饒是再尷尬的場麵也能盡快調整過來:“文先生過獎了,於公,我是林先生新聘的興林集團首席執行官,於私,我當他是惺惺相惜的好友。
今天這場葬禮上,有一多半都是興林的人,我想我怎麼說也能算半個主人,而不是客人。所以在此,我代表整個興林集團感謝文老先生屈尊下駕,相信林先生在天有靈,也會保佑您。”
站在人群中的程風雨始終不動聲色地盯著文容這邊,稍等片刻之後,他碰了碰身邊的莫綠菲,輕聲對她咬了下耳朵。
莫綠菲會意,轉身離開了葬禮現場,不多一會兒,就把唐小詩的貓從車上抱了進來。
說起這貓,在病房裏圈裏快三天,弄得到處都是味。好不容易才說服唐小詩同意先把貓送回程風雨那裏,趁著今天出來,一並也就給放上車了。
眼看著莫綠菲把貓抱過來,坐在輪椅上的唐小詩當場傻了眼:這鬧哪出啊?
“小詩,我剛才看它在裏麵煩躁不安,想著還是帶它出來給你抱抱吧。”
“啊?!哦……”唐小詩腦子裏天馬行空的,心說人人都講黑貓是通靈的,這會兒該不會是林展西的靈魂上它身了吧!
“給——”莫綠菲笑眯眯地把貓遞過去,動作稍微誇張的明顯了點,這一送一搶,當場就絆倒在文容和葉啟皓之間!
黑貓警長被她驟然脫手,直接丟在文容身上,貓瞬間受驚炸了毛,老人也被嚇得不輕。
就聽咪的一聲,黑貓警長毫不客氣地在文容手上抓了一道,粗著大尾巴跳進唐小詩的懷裏。
“對不起對不起!”莫綠菲可憐兮兮地看著幾人:“都是我太笨了,老先生您沒事吧?”她的目光直接落在文容那被抓出血痕的手上,剛想上前,就被老人身邊的女人攔在圈外。
看她那姿勢動作和基本的警惕性,好像也是個練家子呢。莫綠菲下意識地往人群中的程風雨那看了一眼。
此時坐在輪椅上的唐小詩也嚇傻了眼。她緊緊摟著懷裏的貓,看這幾個人來勢洶洶的架勢,可別把警長剝皮了才是!
“實在是對不起,是我太唐突了。”莫綠菲一邊賠笑,一邊抽出一張紙巾衝文容遞上去:“您的手被抓受傷了……”
“無妨,小意外而已。”文容看了她一眼,墨鏡下瞧不出半分神色。接過紙巾沾了沾血痕,隨手丟在一旁的垃圾箱裏,也沒再多說什麼。
本來就有些尷尬的局麵被莫綠菲這麼一鬧就更尷尬了,以彼此之間就大榮商圈接下來的第二期招標計劃為劍拔弩張的落幕詞後,文容等人就離開了葬禮現場。
葉啟皓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看到江岩為對方開車門的動作依然是那麼恭敬而熟練,就好像一切都沒有改變。卻注定站在了與自己無法共存的對立麵上,甚至連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
如果今天的葬禮,能把他也一並埋葬了就好了。葉啟皓想:除非徹徹底底地不再對他抱有幻想,否則真的很難打敗他。
程風雨慢慢走上前來,在人們不經意的忽略中從垃圾箱裏翻出剛剛被文容丟進去的一片紙巾。隨手撞進了證物袋裏,衝身邊的何天明詭秘一笑道:“帶回去吧,檢驗一下上麵的血跡DNA。”
“葉啟皓……”唐小詩輕輕叫了他一聲:“你舅舅他,是不是跟別人在一起了?”
“恩,”葉啟皓若無其事地哼了一聲:“就像跳槽一樣,大概別人給的薪水更高吧。這種事,見得多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你……”唐小詩知道他心裏一定很難受,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真的不需要好好談談麼?”
“大家都是成年人,所做的任何決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了。”葉啟皓微微攥了下拳身:“我太了解江岩了,想要撬開他的嘴,除非有一天你能讓他心悅誠服地甘拜下風。
大不了,就走著瞧吧。”
唐小詩沒再多說什麼,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如今是要頂著多大的壓力一個人去打一場戰爭。從創葉解職再到興林任職,他要承受來自四麵八方的質疑和冷嘲熱諷,冷眼旁觀什麼的都算是客氣了,更有多少心懷叵測的人正等著下絆子呢。
可是這世上,唯有尊嚴之戰,是誰也幫不上忙的。
除了聽他的話,乖乖回醫院好好養傷不再讓他操心以外,唐小詩也做不了其他的了。
“下午是興林集團的全員工會議,各大股東都會到場。”葉啟皓看了看時間,又看了看還呆呆站在靈堂前的大窮:“林子賦作為他的第一法定繼承人,目前是興林集團的最大股東,他必須要到場。小詩……”
葉啟皓俯下身來看著女孩:“要不,你去勸勸他?”
“恩。”唐小詩鼻子一酸,趕緊把貓捧到臉上擦了擦,揚起笑臉。
禮堂的賓客陸陸續續散去了,大窮一人捧著遺像反複擦拭,看起來就像一個抱著心愛玩具不撒手的孩子。
“大窮……”輪椅輕輕推過去,唐小詩輕聲喚他。
“你怎麼還不回醫院去?”怔怔地抬頭看了她一眼:“我沒事,你隻管把自己的身子養養好,別操心我了。”
“你下午要去參加公司的臨時董事會不是麼?快點回去換換衣服吧。”
“我不想去。”大窮幽幽轉了下眼睛:“我哥把一切都安排的那麼好了,該怎樣就怎樣唄。我想再陪陪他……”此時殯葬處的工作人員已經把骨灰送過來了,抱在一個小小的盒子裏,落定一個人最後的歸宿。
“林子賦,林展西臨走前雖然已經與我對公簽訂了委任書,”葉啟皓說:“但是該項執行決議尚且未通過董事會。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