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難道你我,真的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身披甲胄的中年男子雙眸輕闔,隻覺似有千斤重的山石壓在肺腑,憋得自己透不過氣來,隻得一寸寸撫摸著那柄祖傳的蟠龍槍,銳利錚亮的槍頭不知喂了多少人血,已隱隱泛出一抹暗紅。
武帝時,謝氏先祖謝風因善騎射,從兵卒便追隨著霍將軍深入大漠,幾進幾出,將匈奴王室遠逐塞外,建了一身功勳,被拜為射聲校尉,自那時起,謝氏一門便世代為將,謝家兒郎無一不是馬革裹屍。
宣帝感於剿殺郅支單於一役中謝氏滿門忠烈,命人將陣亡兵士的武器投入火中融了,重鑄起一柄蟠龍槍賜予謝氏,並拜為太尉,自那時起,謝氏家主感沐聖恩便立下祖訓告誡後人,世代效忠漢室,絕不擁兵自重。
時光倒退,想起長樂宮內那個素來不食人間煙火的太皇太後眼中噙著淚水領著未及弱冠的少帝在自己麵前掙脫了君臣之間的囹圄便這麼徑直跪倒在地,太皇太後口中道出的,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絕望,“大司馬,還請救救我的皇孫,侄兒他已對乖孫動了殺心……”
中年男子唇角泛起一絲苦笑,伸手摸了摸懷中的聖旨,聖旨上關係的是整個漢家氣數的運途,如今他怎麼還能去顧忌其他,中年男子呼出一口氣,似已然下定了什麼決心,輕闔上的雙眸已然睜開,卻再也不見一絲仁慈軟弱,隻透著在戰場上殺敵破城時那般的冰冷。
他正是當代謝家的家主,更是如今已然位及人臣,手握重兵的大司馬,當朝名將謝方。
“爹,馬副將來信,娘和弟弟已經到了孫太守府上,一切平安。”年方及冠的年輕校尉走進房來單膝跪倒,雙手抱拳及胸,端是一個標準的軍中禮儀。
謝方輕輕嗯了一聲,伸手扶起半跪在地的長子,目光掠過少年與自己有著五六分相似的臉龐時,微微一愣。少年本是極為好看的劍眉此時輕蹙在一起,平素見人便帶著三分和善笑意的嘴唇此時卻緊緊抿成了一條線,充滿靈氣的雙眼更是隱隱透著一絲不安。
謝方冰冷的雙眼露出一抹憐憫和慈愛,輕輕拍了拍少年那本不該在此時背負起如此重擔的寬厚肩膀,歎出一口濁氣:“知道了,忠兒,通知下去,行動開始。”
……
元始五年元月十七,長安城四門戒嚴,城內兵馬攢動,儼然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這一天,長安城內注定要有大事發生,卻沒人料到最後竟是那般的悲壯。
數百虎賁士卒手按長刀將宰衡府已圍的水泄不通,弓箭手們從腰間箭囊緩緩抽出一支羽箭輕輕搭在弓弦之上,謝方眉頭輕皺,心中總覺些許不安,細想一遍部署卻無甚不妥,自嘲一笑,揮了揮手,蓄勢待發的士兵便已破門而入。
謝方看著宰衡府外破門而入的士卒,左手牢牢握住蟠龍槍杆,思量道:“事了未央宮外的守軍便可以撤了,王莽雖是死罪難逃,可妻兒卻罪不至死,若我去同太皇太後求情,尚可……”
王常從宰衡府內急忙折返回來,單膝跪在謝方身前,語氣卻充斥著一分不安:“大人,王氏族人並不在府中!”
饒是謝方在官場混跡多年也不禁麵色一變,這幾日部署宰衡府周圍日夜都有探子監視,昨天聽聞回報王莽回府後便再無動靜,本以為這樣最好不過,而現在,謝方雙眼驀然怒目圓睜,會是內鬼……
“不要輕舉妄動!”謝方心中的那股不安越來越強,若是得內鬼報信,王莽聞風而逃自是極好,可若是……
咚、咚、咚……
不及謝方思量,未央宮的方向傳來三聲喪鍾,謝方虎軀一震,麵色瞬間慘白,手下兵士也開始煩躁不安,一陣竊竊私語。
未央宮從不輕易鳴鍾,謝方有生之年也隻聽過三次鳴鍾,第一次他還小,父親帶他朝著未央宮方向跪下,磕了幾個頭,他知道那是元帝仙逝了,第二次鳴鍾是在十二年前,成帝仙逝了,第三次鳴鍾就在六年前,哀帝也仙逝了,而現在……
“你們四人即刻出發!”謝方雙手緊攥著蟠龍槍,不容置否的命令道。
“是!”
“眾將士聽令!”謝方滿目悲涼的看了一眼身前的這些老部下,跨馬持槍,高聲傳令,“隨我前往未央宮勤王!”
“尊令!”
※※※※※※※※※※※
“如今舅父把持朝綱,外戚驕橫跋扈之極,可恨陛下卻隻知趙飛燕而不知天下大事……我雖誌在中興,怎料勢單力薄不能有一番作為,可恨!”
“王兄是太後的侄兒,謀個一官半職想來並不困難……”
“謝校尉言之無錯,然謀官於王氏終必因義受製於王氏,而要想中興,王氏必除,而我卻不願行此不義,故不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