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倩予
她總在那個時候,獨自走向那條通往飯廳的小徑,遠遠地,也總有他的影子,在淡紅的夕陽裏向她走來。慢慢地,這成了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他們間從沒有說過一句話,也未曾打過一聲招呼,除了擦肩而過時目光的交會外,他們隻是狹路相逢的陌生人。可不知為什麼,當他出現在小路的那一頭時,她的心裏就會湧起一股淡淡的暖意,抹也抹不去,忘也忘不掉。當他側著身子從她身邊走過,輕輕地像影子擦著她的身子滑過時,她總以為整個世界都停止了呼吸。矮矮的小冬青在淡淡紅紅的夕陽裏,竟會和著晚風唱出嗚嗚的歌來。她分不清這是歡樂的低吟,還是惆悵的歎息。而他,總用那雙藏在厚鏡片後的眼睛望著她,直望得她喘不過氣來。有兩簇光在他亮亮的眼鏡片上跳躍,她分不清這是夕陽的遊戲,還是……,她真的分不清,她也不願分清。
這樣的相逢,仿佛是早已有約在先,也仿佛是前世的孽緣,居然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地持續了下去。好像是誰也不願意先失約似的,隻要她一踏上小徑,另一頭的他必定出現。這是夢境,還是奇跡?多少次,當他們擦肩而過時,她的眼裏會噙滿淚水。
有一兩回,他幾乎要停住腳步,當她的心不可抑製地狂喜起來時,他又一次滑了過去,夕陽在他的身後,拖了一條長長的影子。她真羨慕那條緊跟著他的影子。她時常在心裏默默練習著和他對話,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她時時幻想著,當他側著身子經過時,她會說一聲:“日落真美。”
於是他會停下來,微笑著回答:“是的,真美。”
他的笑容燦爛而極具吸引力。
於是,當他們再次相逢時,便會互相致意,即便仍是默默相視,目光裏也多了一份認可,而正是這份認可,他走進了她的心裏。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她會說。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他這樣回答她。
是啊,當兩顆心靈早已相互認可,當兩個人也早已相會已久,那麼姓與名,對於心心相印的人們說來,該是何等的不重要!於是,她的整個身心都充滿了喜悅,夕陽也像是善解人意,將它亮麗的光芒印在她額上,又在她臉上染了胭脂。她真正地聽見了小冬青在吟唱,快樂地吟唱……於是終於有一天,他們並肩走在那條小徑上,小徑太窄了,他們隻得緊靠在一起。這時她會看清,他眼鏡片上的光芒並非夕陽的遊戲……
然而,她終於沒能說出那第一句讚美詩。直到若幹年後的某個潮濕的午後,當她無意間打開一本塵封的舊日記本時,一片從發黃的紙葉間飄落下來的冬青葉喚起她有關這場等待的記憶。冬青葉早已經枯萎,一如她同樣枯萎的青春和逝去的夢想。如今,美麗的夢留下美麗的憂傷,唯有那依稀散發開來的留香,仿佛想喚回往日的溫馨,以藉慰那顆孤寂的靈魂。她最終發出一聲長歎,聽任那片枯黃的冬青葉,飄零在潮濕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