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班委們(1 / 2)

文/張生全

班長

我心中的理想人選是這個孩子:他長著一張娃娃臉,這使得他臉上的線條看起來很潤澤,很柔和。同時他還特別愛笑,他的笑容像四月盛開的複瓣梔子,一朵還張揚著瓣口,另一朵又遞出了鮮嫩的芽頭。他愛纏在我的身邊,有時甚至把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揪他的臉蛋,我把指頭曲成一個“爆栗”的樣子向他搖晃。他卻很懂得我,隻把頭往一旁稍稍側了側,並不真躲,另一隻手還順勢又上了我的肩。我喊著他的小名,他答應的聲音像是能夠融化,還不住地點頭,拍著小胸脯做保證,老師你就放心吧,這事交給我,保證完成任務!雖然或許他轉過頭去就忘了,但是他仍然是讓人愉快的,因為他畢竟不像其他孩子在同樣問題麵前顯出那種誇張、懦弱和悲觀。他對我的心是完全敞開的。他藏不住事情,他總能及時地為我提供我想要的那種信息。這使得作為一個班主任,我的工作能夠很順利,能夠迅速地撲滅那些容易引發火災的苗頭,或者及時地讓那犯了錯誤還想遮掩的孩子在我業已掌握的強有力的證據麵前輕而易舉地露出他們企圖撒謊的狐狸尾巴。

但是孩子們最終選擇了他:他的年紀比大家略大一些,個頭略高一些。他的臉也不再是娃娃的胖圓,而突出了分明的棱角,上唇以及下巴的地方甚至青了一整圈。這說明他已經率先進入了青春期。進入青春期,知道的事情自然就比大家多,見過的風浪自然就比大家大,這也成了大家相信他的理由之一。他的嘴唇特別厚,突出在了臉的前麵,不過這樣一副厚嘴唇反而不大說話。終於說出來了,也很是低沉而含混。這也與眾不同。因為低沉,就顯得特別有力量,因為含混,聽的人必然要用心,也就是說他的話受人關注。受人關注,當然就有足夠的價值。不過他自己反而並不托大,他的威嚴是藏在後麵的,表麵上卻是個忠厚老實的大哥。一個孩子乘他不注意,從後麵衝過來,飛趴到他背上,他也隻是憨憨地說一聲,別鬧!卻又好脾氣地佝駝了背,這個姿勢能夠避免那吊在身上的孩子摔下來。他不喜歡和我說什麼,有了什麼事,他愛憑了他低沉含混的嗓音去解決,困難太大,他就一把抓過來,把那黑鍋扣在自己頭上。也有委屈的時候,發脾氣,不幹了!下次誰再選我,我跟誰急!發發脾氣而已,過後他仍是該怎樣還怎樣。孩子們也並不把他的話當真,下次投票,還是他最多,反而我的旁敲側擊、循循善誘不起任何作用。

學習委員

更多的時候,學習委員被當成是一種榮譽,一種對學習成績突出的孩子的獎勵。學習委員管什麼呢?一個人的學習能不能上去,先要看上課愛不愛聽,是不是喜歡咬些耳根子傳些紙條子掰些指頭子,不過,要管束這些,似乎該是紀律委員的事。再要看作業是不是完成是不是工整是不是正確,這又當是科代表和小組長的事,真要交學習委員檢查,他也忙不過來。還要看這孩子是不是愛看書愛提問愛思考愛積累,隻是這一切,要是他自個兒不去經營,誰又能幫上忙呢?學習委員能夠替他問幫他看代他想麼?這真有一點“您老親自上廁所嗎”的味道!所以學習委員從產生的那一刻起,就成了虛銜。

但學習委員又是最受人尊重的。一個班長可以產生歧義,學習委員卻絕不會,大家心服口服地都把票投給同一個人,而眼裏充滿敬意地。被大家選為學習委員的是一個女孩,她已經當了很多年的學習委員了。按照我的認識,我覺得每個人都做一做學習委員才好。可是孩子們不同意,他們一定要把“榮譽”再給她。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頭發顯得枯槁,身子細瘦得像一根柳條杆兒。她長年穿的是那件顯得肥大的雪青色對扣衫。這件衣服她已經穿過很多年,顏色也很淡白了,但在她身上,卻仍然還是那種又肥又大的樣子。她身旁的女孩子一個一個都躥了個頭,蕩起了春天的波浪,唯有她還沉寂著一汪冬水。她的家裏很困難,她的母親有著所有身在鄉村的母親們最集中的那些毛病,一個藥罐子成了灶上一道不可缺少的景致。她的父親是一個木訥的人,隻知道悶頭拚命幹活,卻並不能找到更多的錢。不過他們能夠堅強地在人前昂首走路,正是因為他們有著一個身為學習委員的女兒,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成了他們唯一的快樂。不過我總覺得這個快樂的意義對於我們的學習委員來說太沉重了,她幾乎要承受不起,她的背微微有些駝了,很多時候,我們都隻能看到她佝著身子,駝著背,坐在那個小小的角落裏,撲簌著眼睛,默默地在草稿上演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