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倩兒是真的做好準備此生就這樣結束了，想著若是能灰飛在此處也算是有始有終。
整好是月沉時分，慕倩兒躺在青藤後的穴窟裏，聽著洞口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微微火光照來，子清音懷中抱著一張七弦琴，隨意將火把插入一處滑壁，垂眸打量洞中許久，旋身在石案上放下隨身的瑤琴。
火把將洞穴照得通明，子清音穿著初見時的月白色衣衫，仍是那麼身姿翩翩，就像回到很多年前那個星光璀璨的仲夏夜，可終歸是眉眼中添了愁緒，唇邊笑意不在，隻顯蒼白病容。
慕倩兒心中一痛。子清音停在一處空地之上，微微皺眉垂頭打量，那正是當初慕倩兒慝棍子作畫的地方，如今什麼都沒有了。
良久，子清音像想起什麼，幾步到石床前。慕倩兒看著子清音微微俯身，修長手指一寸一寸撫上那幅刻在石床上的畫作，許久，緩聲道：“畫得很好，看得出是有長進了，我還記得當初你畫在地上送給我的那幅，也沒有那麼糟糕。其實我看出你是想畫什麼給慕倩兒了，隻是想要逗逗你罷了。”
如果是尋常時候，慕倩兒一定瞪著子清音喊出來：“你太過分了。”
可如今隻有緊緊抿住唇，克製自己不能發出一點聲音。這個人真的很過分，老是喜歡捉弄人，偏偏慕倩兒每次都會當真，若是還有將來慕倩兒一定要數倍地還回去可轉念想想，哪還有什麼將來，隻有便宜子清音了。
不過，如今慕倩兒還活在世上，卻要躲著子清音裝作人世間已再沒有慕倩兒這個人，這也算是對子清音的捉弄吧？不知子清音曉得了會怎樣生氣。但願子清音永遠也不要曉得。
洞中響起嫋嫋琴音，已沉的月色似乎也浮上來，探出天際雲頭，將一片白光灑在迷蒙洞口。
慕倩兒喜歡聽子清音彈出的調子，更喜歡看子清音彈琴的樣子，那種風雅從容的姿態，旁人如何效仿也效仿不來。
其實子清音若非生來便是陳國的世子，也許有一日會成為天下第一的琴師，看來人生真是有所得有所失。
明明火光中，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隻紅蝶，震動著朱色的翅膀，徜徉翩躚在子清音身旁，就像懂得那些自琴間汩汩流出的幽遠曲調。琴聲戛然而止，子清音淡無表情的神色驀然鬆動，眉間隱隱流露出裁見慣的溫柔。
紅蝶靜靜停在子清音指上，子清音嗓音有一絲輕顫：“倩兒，是你嗎？”
慕倩兒伸手捂住嘴，想要抵擋住自喉間湧起的哽咽。那怎可能是慕倩兒，子清音，你一向何等的聰明理智，這一刻怎會異想天開至此。當日慕倩兒離開，留下了一封信。告誡子清音一定不要想不開。告訴他自己已經消失。
那紅蝶棲息了一會兒，振動著薄薄的翅膀打算飛離，子清音似耍起身阻攔，不經意間右手碰到琴弦，叮咚一聲似泉水敲響，展翼的紅蝶盤旋一陣複停在弦柱之上。
這可真是隻奇怪的蝴蝶。
子清音的手指按上蠶絲弦，神色間有了然亦有沉痛，輕聲道：“你是想聽我彈琴？那你想聽什麼曲子？”
蝴蝶沒有作答，慕倩兒想回答，卻不能。子清音忽然笑了笑，那帶著愁緒的笑意比任何時候都動人，都傷人：“那麼，我把會的曲子都彈給你聽一遍，好不好？”
火把燃盡，晨曦微現，日升日落，夕陽映餘輝。子清音果真把所有會的曲子都彈給慕倩兒聽，整整一夜又整整一日，琴音一直未停。慕倩兒躲在青藤後的穴窟裏，看著子清音指頭被琴弦磨出血泡，十分心疼，卻隻能用力捂住嘴，害怕一鬆開就會哽咽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