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線拉得越來越長,一個國家的國王終是支撐不住,急惶惶遣使來吳城求援。
聽蘇儀說子清音借口身體有恙,早上的時候並未上朝,將趙國的使臣徹徹底底的晾了一頓,下午才又傳了旨,說身體稍好一些,晚間將在珍瓏園大宴友國來使。這態度倒是一會變,一會變的。看不懂他究竟要鬧哪樣。
蘇儀在一旁安慰慕倩兒:“最近哥哥這一向的狀況雖然都有些不好,但身上的傷勢已經沒大礙了,我想的話隻是夜裏忙於政務太甚,無妨的。再說,今日夜宴,晚些時候你便也能看到……”
話沒說完卻紅了眼眶。慕倩兒笑著同她做了個鬼臉:“若今夜你仍是這樣,那我們鐵定要穿幫了,被子清音知道你說該怎麼辦,挨打的話你可要站在我前麵。”
她愣了愣,抹著眼角道:“明明都這麼糟糕了,還有心情開玩笑,你果然像哥哥說的那樣,他不在的時候……”腦中驀然閃過子清音那時所說的話,“我不在的時候,她比誰都堅強。”
慕倩兒打起精神來,撐著頭道:“你看,都是子清音說了那樣的話,害我本來想哭都不敢哭了,要給你做好表率嘛。”
她看了慕倩兒好一會兒,輕聲道:“除了讓哥哥他忘記,再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嫂嫂?”慕倩兒抬頭看了會兒房梁,收斂起臉上的笑容:“是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慕倩兒終於做出這個決定,要為子清音彈一支曲子,拿走子清音的記憶。這些日子下來。她終於弄懂了這琴音。
在子夜奏響,以血為契約,以咒語及念力撥動琴弦而非手指。
彈奏出的曲子能為對方編織一個特別的幻境,這幻境雖也是過去重現,吸食的那個人在心中刻痕最深的感情。
所謂子午,指的是子夜到正午,陷入幻境的人不能看透心魔自幻境中走出,正午後待子清音醒來之時,被幻境所吸食的那部分感情便會缺失掉。
此前,慕倩兒想要子清音記得慕倩兒,記慕倩兒一輩子。可倘若記住慕倩兒隻是讓子清音痛苦,不如忘記,不如,一切都歸零。
是夜,蘇儀領著慕倩兒前去珍瓏園赴宴。在衛國,公主未嫁之時絕不能拋頭露麵,陳國雖與衛國僅水之隔,這方麵的民風卻是大不相同。
慕倩兒扮做蘇儀的侍女,緊緊跟在她身旁,一路走過珍瓏園重重宮燈楚娃秋色,看到天竺葵在眼前鋪開,直鋪到玉製的王座下,仿若這場盛宴是開在一片花海之上。
如此美妙的景致,悠然風雅得像是一幅新鮮的潑墨圖,一看就曉得是誰的風格。不遠處傳來宦寺的唱喏,眼角處瞟到侍女隨夜風輕拂的紗羅衣帶,蘇儀拽慕倩兒一把,才發現王座下群臣都壓低了脊背,謙卑地等待子清音們的君主幸臨。
慕倩兒隨大流地跪在地上,想著別後多日相見,此時子清音子清音又會是如何模樣。
忍不住微微抬頭,檀木宮燈的映照下,終於看到子清音緩步而來的身影,卻不是慣常的錦衣白裳,而是一身玄色冕服,漆黑的發絲束在純色的冕冠之中,額前垂下九旒的冕簾,投下的陰影微微擋住臉上逆光的表情。慕倩兒還是第一次看到子清音這樣打扮,這樣高高在上不近人情,子清音這樣也很好看。
此後一切就像是在夢中,總覺得不真實,聽著子清音用寡淡嗓音兩三句便將舌燦蓮花的趙國來使逼得無話可說,一邊想子清音平日不就是這樣的麼,一邊想子清音平日真的是這樣的麼?
慕倩兒的記憶中似乎有兩個人,一個是子清音,一個是蘇清音。一個是天生的政治家,一個隻是慕倩兒的夫君。
一個像這樣從容不迫對天下大勢指揮若定,一個卻會拋開繁忙政務為慕倩兒整夜整夜彈那些傷感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