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1 / 3)

靈堂,沉睡了七星會霍總舵主座下十九位手足兄弟的地方,如今,又新新加入了一座靈牌。

眾人隨霍海州走入,當眼一個“奠”字直戳心底。笑然臉色瞬間蒼白下來,見了兄長靈位,一路笑意的遮掩統統失色,方知道自己終是沒有那樣瀟灑。

身旁,羅澈淚水已然滾滾而下。他走上前去,點燃了香火撲通跪倒,深深叩了三個頭。七星會眾人分立兩側,見他們兄弟情篤,無不點頭,霍海州撕住長髯,黯然凝重中也透出幾許感動。

而當羅澈起身、笑然欲要上前時,七星會眾忽然大聲嗬斥起來,天璿堂主方達與楊葉最是交好,此刻目中通紅,嘶聲吼道:“姓淩的,憑你也敢來祭拜楊兄弟?!”

笑然身後幾人齊聲怒喝,他微微揚手將眾人止住,隨即低頭一笑。“大哥,三弟看你來啦。”聲音輕如一聲歎息。

碧落身子微顫,緊緊拉住他手,隻覺所握之處一片冰涼。

來客眾人注目時,白綾鋪墊的供桌上,當中一柄渾然漆黑的長劍分外奪目,看那沉重古樸之勢,正是於江湖上惹起軒然大波的玄陽劍了。碧落如今終於見到此物,心裏千般滋味一同湧上,雜亂難言。

供桌左右兩側分別擺了幾樣祭品,皆以黃絹掩蓋,也不知是些什麼。霍海州此時來到桌前,望著楊葉靈牌沉重一歎,隨即掀開一方黃絹,自托盤中拿起一封血跡斑駁的信函舉了起來,凝聲道:“羅賢侄,蕭家姑娘,你們看看吧。”說罷袖風抖動,折痕淩亂的信封簌然一挺,平削而來。

碧落怕了上麵黑乎乎的血跡,不敢來接,羅澈上前一步,穩穩托在手裏。低頭看時,桑皮信封上五個墨字已被染得不大分明,但隱約可以看出,乃是“楊堂主親啟”的輪廓。

羅澈一怔,將信紙抽出——大半被血浸透,如今幹了,幾處破損,想必七星會也是費了一番力氣才將它完整取出信封複又裝了回去的。讀下去,羅澈臉色登時大變。

笑然站在原地,漸漸覺得不好,一層陰影無比沉重地壓將下來——那是什麼?他深深吸氣,額角已然止不住的冷汗滾落。那是什麼,他多半已然猜到。

一封便伐能有多長?羅澈早已看完。然而他泥塑木雕地立在那裏,半晌無言。滿堂死寂幾乎要壓得人心爆開,宋榮、老人參精紛紛按捺不住,叫道:“羅三公子,你說句話,那紙上寫的什麼玩藝兒啦?”

碧落見羅澈神色僵硬古怪,驚疑當中低低喚了他兩聲,全無動靜,隻得試探著自他手中將信封信紙抽了過來。誰知羅澈雙手竟然也似僵死了,全不著力,兩張紙片輕易滑走。

不需去看,這信中有些什麼乾坤笑然心中已然雪亮。他咬咬牙走上前去,道:“二哥,這裏頭……”

話到此處,生生咽回,宿塵韓遠脫口而出一句“少主”聲中,羅澈五指如鉤,一個反身瞬間鎖住了笑然咽喉——魍魎山莊一眾人等大驚之下再欲相救,是斷斷然來不及的了。

碧落驚叫一聲,血染書信登時緊緊被她攥在手中。霍海州眼中怒火一閃,袖風劈到。碧落手腕震顫,信紙墜落,霍海州搶在手裏——時至此刻,他是擔心這丫頭為了情郎損毀證據,然而他並不知道,笑然命懸一線的生死關頭,碧落一顆魂魄早已出殼、連自己腕上劇痛也不覺得了,哪裏還有心思顧到其他?

笑然話說半截卻被羅澈一把扼住喉嚨,一顆心當即沉到穀底。羅澈此刻雙眼通紅,已有血絲綻了出來,他聲音發顫,切齒道:“淩笑然,枉我如此相信於你,枉我千裏迢迢地來給你作證!我和楊大哥是瞎了眼睛才會認你這等人做朋友的!你,你……”說著手臂上青筋暴起,眼見五指收緊,盡力一吐,便要將笑然喉頭捏碎。

身後,魍魎山莊眾人目眥盡裂,然而事發突變,少主又扣在人家手裏、稍有動作隻怕他便要命喪當場,心中盡是一空。宿塵冷汗當中目光閃過——不遠處,任博陽亦是滿麵震驚之色楞在原地。他心如電閃:唯今之計隻有先製住這老兒方能換得少主一命了!然而步下剛要貫出,卻聽碧落的聲音叫道:“羅三公子,你別殺他!別殺他!”

猛然抬眼看時,碧落已然抱住羅澈手臂。她臉上全無血色,而極盡驚駭之下反而沒有淚水,一雙大眼睛光芒盡是破碎了似的望住羅澈:“羅三公子,你做什麼,你……你不信他了麼?”羅澈目光又是痛惜又是憤恨,嘶聲道:“蕭姑娘你不要管!蒼天有眼,幸而大哥他沒有毀了這件證據,否則他……他……蕭姑娘,當真是他殺了楊大哥!!”說到後來終於聲淚俱下。

碧落顫然搖頭:“不,不是……”她說不出別的話來,隻是握住羅澈手臂不放——雖然即便是這樣也不能攔住那五指如鉤的奪命力道,但是碧落覺得自己此刻要是放開了他,那麼身後整整一個世界盡都是空的了,她不能撒手,不能撒手。

笑然武功全失,眼見一路走來的兄長也終於不肯再信自己,此刻無可抗拒無可辯解,心中忽然之間疲憊萬分。他雙唇微動,竟然擠出一絲笑意,艱難道:“好,二哥,你殺了我便是。”然而化在喉間的不過是嘶聲而已。

羅澈眼中淚水滾落,凝了許久的力氣,到了此刻,終於下不去手。他雙眼一閉,將手臂狠狠推出,別過頭去長嘯一聲,衝出靈堂。身後任博陽叫道:“澈兒,澈兒!”一並追了出去。

羅澈一推之力甚重,碧落此刻抱住笑然,身形不穩,一並向後退出兩步跌坐在地上。魍魎山莊眾人搶上,宋榮扶住少主狠狠抬頭,吼道:“姓霍的,你什麼東西你給羅家少爺看了?我老宋不服!”

霍海州長聲冷笑,展動手中信紙:“事到如今,淩笑然你還要狡辯麼?”

笑然連連咳嗽幹嘔,韓遠吳此人紛紛推出手掌助他過血,半晌終於緩過氣息,他也不理睬霍海州驚雷般的詰問,向碧落柔聲苦笑道:“阿螺,傻瓜,人家的證據你也看過了,你怎麼總是信我,被我騙不怕麼?”

碧落經過一番心驚膽戰之後連連顫抖,失聲哽咽道:“那信不是你寫的,小賊,不是你寫的!”

七星會眾人一片惱怒之聲,方達至此忍無可忍,吼道“蕭姑娘!咱們總舵主念在蕭大俠麵子上對你一再容忍,你怎麼不識好歹?!若說這信不是姓淩的所寫,哈哈簡單!對對筆跡也就知道啦!”

——原來那封血跡斑駁的信上,寥寥數字:七月十五,六泉鎮賓至樓上舊日席前,不見不散。落款乃是個幾欲脫紙而飛的“笑”字。

當日陽葉橫屍舟上,腹中胸口皆被絕利之器洞穿,收斂屍身時,這封信函便是自他懷中找到的。七星會以此為重大線索,詳加調查,卻漸漸牽出了楊葉與蘇州羅家公子和魍魎山莊少主私結密友之事。霍海州以及幾位堂主乍聽之下震驚無比,然而顧及自己一會乃至羅家的聲譽,決定壓下了楊葉死因不與宣揚,是以漫說偌大江湖,便是七星會中輩分稍低的人物都大多不明此中真相。至於後來玄陽劍打撈出水、信件筆跡查對清楚,凶手自然浮上台麵——正是與楊葉有著八拜之交的三弟、魍魎山莊的少主人!霍海州又悲又怒,當即發下戰帖,要依照自己當年所立之誓親自於擂台之上為座下兄弟報仇。然他料想魍魎少主既殺了人,必然要倚仗家門聲勢,龜縮於山莊當中不肯出來,於是遍下書函邀集江湖各大白道幫派,籌劃聲討魍魎山莊之事。

誰知戰帖發下不盈一月,這小子竟然抖著擔子來了!霍海州疑惑之餘也未掉以輕心,附近盟友盡都打了招呼——若魍魎山莊竟敢把手臂伸到這裏挑開戰端,那麼沒說的,眾派到時鼎力相助,料想他們再是張狂厲害,也需邪不勝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