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樣的一天啊!我到現在腦子裏還鬧哄哄的,好像有一群小孩子在吹笙擊磬,而且奏的還是熱鬧祥和天人合一的中國音樂:我該怎麼寫起呢?對了,上大一以來,班上有一位男孩,常不來上課,不,點名的課常不上,不點名的課反倒是常來。一來就跟著班人,據說政大哲學係的、東吳企管係的,師大英語係的,台大法律係的,東海政治係的,甚至建中的學生,一齊來聽課。他們坐在一起,好不威風,仿佛課堂就是為他們的天下,遇著好教師,就呼朋喚黨的八方聚首,遇到壞老師,就揮袖而去,很有些竹林人士的狂放。同學們中大部分都看他們不順眼,我呢?我想我佩服他們;可是他們是在我另外一個世界呼風喚雨的人,我隻好假裝在我的世界中一樣可以風調雨順。......就是沒料到,今天、這男孩,邀請我到他們的"山莊"裏聊聊。我一下子仿佛被寵幸地臉燒熱了起來。為什麼請我去?沒有什麼?他答,在課堂上覺得我們論見相近,而且你也是一個有熱血有骨氣的中國人。於是我就去了。
一路上他告訴我,他們許多奮鬥的故事。這真像一則傳奇。他們在小學的時候,在僑居地,已為文化而作殊死戰。無視於異族的政治壓力、環境束縛,他們結合了一群一群的人,散布在他們國家的每一個地域。
有一次他們在一個小鎮上開文學會議。一些壞分子便在下麵把他哥哥的輪胎刺破,可是他們一群滿座衣冠似雪的兄弟,趕跑了敵人,修好了車子,會議照常進行......他興致勃勃的說下去,我記得那時陽光明媚豐滿,好一個金風斷人腸的秋!他口中的人物都傳奇化了,好像擊鼓說書,話時人物,都成了三國諸葛周郎。他怎麼追求一女孩,夜裏忍不住到那流氓出沒的都城去找她,結果子夜街頭,被人追擊,他不甘被劫,落花流水的打起來,一臉青臉腫,仍不顧一切乘車換車,半夜裏趕到她那保守的靜謐的小橋流水的家,因夜深懼怕她家人不滿而不敢叩門,望著那溫暖小房的燈光默立了一夜,真是也想不相思,相思好慘,他說。
我很喜歡他這句話。本來他告訴我那未多,像雷行電閃:在天際進行,在大地降臨,可是因為有這一句,才人間了起來、仿佛是一幅風雨圖畫,可以觀其美;或人在其一:風聲雨裏有傳來讀書的可親!在我來說,那些故事讓我抖擻,讓我激動,讓我宰栗,像唐人風聞一個世外的大戰,卻本發生在大唐,隻是氣數間的錯過而已,那些敢吞山河的勇概卻是我受家人嗬護二十年來所未曾經曆的。但是有他一句對他愛情的執著,才讓我一下子回到人間來,原來他也是了個人,隻是做起來有氣魄,講起話來有神有采罷了。他們兄弟們的故事,我已經略有所聞,但許多人都接受不來他們的生活方式,嗤之以鼻,可是他的話像一幕幕戲吸住了我,當他邀我到"山莊"裏坐坐時,我想縱是一幕悲劇,我是傷心欲絕的觀眾;或是一出喜劇,我是被嘲笑的對象,我也不顧一切。這部電影我看定了,也演定了。
我跟"大哥"回"山莊"。我叫他"大哥",因為我心裏著實的崇敬與親切。看見莊裏的他們筆下的一個個人,真奇怪。他們都像武俠小說裏的人物,又像傳奇小說裏的情節:莊裏其中一個叫杜山林的,一臉傻裏巴巴的樣子,一笑起來兩排牙齒又白又齊,說話笑死人。
他居然對我說:"嘿,你認識我哥哥嗎?"我說:"我當然不認識呀,你哥哥在僑居地,我怎會見過?"他很高興的說:"我哥哥很英俊瀟灑的勒!"我莫名其妙他說:"哦?"他興致勃勃他說:"我哥哥很像我。"真是我的媽!繞了一個大圈子,原來是在誇讚他自己樣子很好看。又有一個叫李青竹,瘦個兒模樣,可是真沒料到,據說他一天工作十四小時,一麵把錢維持"山莊"的開支,一麵養活他自己,一麵還寄錢回去給種田的家人,一麵讀書,一麵寫作,一麵影響人,一麵學習......這麼多一麵,要是我,我就不知要做哪一麵好。聽說在僑居地時他的生活還要苦,帶我來的"大哥"介紹的時候我還不相信,可是李青竹跟我招呼完畢,轉身就跟管財務的戚正平談帳目,都是幾千幾百幾十幾塊加減乘除的瑣帳,算了沒幾下就好像解決了,然後起身去發書給那管發行的丁三通,回來寫了一張便條,再來找我,嘿,居然我把我姓甚名準,那同學校什麼係,都記得一清二楚,大哥在一旁很得意他說:"他是我五弟。"原來他們都是結拜兄弟。他們還有一個拜把兄弟蹲在牆腳,胖胖實實的,看起來像個懶道人。但"他"對我說,這個兄弟就是為了團聚,不借千裏相隨跟大家來台灣,沒有大學念,隻好念屏東農專,但為了苦樂不相共,又不惜休學北上......這人叫廖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