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走後好幾日,我都打不起精神來,總是覺得少了些什麼,找來找去,傷感不已。想想父親沒來之前,開始期待、憧憬,天天跑去打探,等到父親到來,怎奈時光如此匆匆,相見時難別亦難。一天到晚,我不知該做些什麼,唉聲歎氣,恨不得見過一個人就講述父親的種種,講來講去,無非是那點子事情,直弄得大家都嫌我煩,隻是應聲敷衍。冬季來臨,宮裏人哪消得這樣愁悶,很多侍女都領來麻皮,在水中浸泡幾天,然後撈起晾幹,坐著搓成細麻線,用來做鞋子;也有軟麻皮,則用石錘捶打更加軟,紡織成粗糙的麻布。
倒是碩人,不知從哪裏聽來少昊母親和啟明星的故事,戲曰“啟明星之戀”,非常神秘的樣子,逗引得大家都在一旁聽。我兒時也曾聽過這個故事,說:黃帝之時,有大星如虹,下流華渚,皇娥處璿宮而夜織,或乘桴木而晝遊,當她來到窮桑的滄茫之浦時,遇到一位容貌俊美絕俗的神童,自稱為白帝之子,即天神啟明星。這位啟明星化身的美少年,下凡來到滄茫水邊,與皇娥相遇,竟一見鍾情,從此與她嬉戲宴遊,樂而忘歸。經過一段浪漫時間,皇娥便懷有身孕,後來生了一位聖子,取名叫摯。人們為了紀念皇娥與帝子在窮桑相愛,便又給帝子取名窮桑氏,亦叫桑丘氏,意在神明之子,其後必有福。大家聽得很受用,覺得故事非常美。金霓卻聽不進去,眉間鎖兩朵清愁,不過意不在她的父親離開,好像有別的心事。她坐立不安,忽然站起來,拉我出去走走。
候國之人能去的地方有限,很快我們就走到可以活動的邊緣。再向前走,便是幾棵粗壯的樺樹,我停住,示意切莫向前。沒想到性情一向溫婉的金霓拉著我隻顧往前走。我便猜出她肯定是想去找子昶(chǎng)。子昶(chǎng)自上次宴飲以來,還沒來看過金霓,金霓陷入深深的思念之中。唉,感情中的男女總是恨不得時時刻刻黏在一起,若要一刻見不著就好似失去什麼貴重物件一般。金霓帶我在宮城裏漫無目的的尋找,雖然來這裏快有一年,但是我們除了王上召見,並未踏入過其他地方,所以沒走多遠就迷路了。四處都是宮殿,高高翹起的簷角,暗黃色的瓦片,同樣軒敞的大門和窗扇,簷下的宮女都穿著一樣的服飾,低頭走來走去,令人眼花繚亂,覺得走到哪裏都是一樣的景致。路途曲曲折折,通向四麵八方,再加上今日天氣陰沉,大霧彌漫,十步之內見不到人影,盡管大霧逐漸消散,樹木的枝條上還都結滿冰晶,風兒吹過,一條條白色的雪絲從雪白的大樹上飄搖,好像進入雪國一樣,如夢似幻。我們長久沒出門,走到哪裏都是白色的世界,不知去往何方。
前麵的宮門旁,有眾多穿著鎧甲的守衛把守。金霓不敢向前去問路。我們隻好在寒風中等待過往的侍女,準備詢問回去的道路,等半天都沒見到一個侍女經過。我們正在著急摸索回去的道路,迎麵走來一個穿著精幹的將軍,近看時是候雀。候雀待人十分恭謹,因宴席上見過的緣故,他認出我們,主動前來打招呼:“原來是崇熙和金霓二位公主,不知來此有何事?”
我們鞠躬行禮,不好意思的說明迷路的原因。候雀仔細聽著,豪爽的笑笑,說:“這裏是軍衛處,乃王宮青龍殿西首,又因這裏是軍情重地,常人不可擅入,所以一直沒有侍女經過。”怪不得這裏隻有守衛的兵士,看不到一個人呢。我們竟然跌跌撞撞跑到這裏來了,我自嘲道:“倒是鄙人淺薄,不知宮中設置。”候雀說無妨,善意的給我們指點怎樣回去,舉手投足平易近人,毫無將軍架子。宮中道路迂回,我們聽了幾次才勉強記住。
候雀十分耐心,一遍又一遍的講解,甚至還要派人送我們回去。“將軍,大可不必這樣,我們走過這裏,再問就是了。”我不想這樣張揚,推辭著,免得被人看見說閑話。候雀堅持,我們推讓再三。推辭不過,我隻好說:“那勞煩將軍了。”軍律嚴苛,候雀也不能無故遲到,轉身對旁邊的兵士說:“你進去奏報一下,說我要送崇熙公主回去。”兵士應聲進去。
兵士很快又跑回來,身後帶著六王子。
六王子身穿一襲黑衣,腰中束以鑲黃綢帶,兩袖上寬下窄,剪裁得體;他走路剛勁有力,經過戰爭的曆練,更加氣宇軒昂。遠看則英氣逼人,勢貫長虹,使得旁邊的候雀都黯然了。唐纓也緊跟著出來。自六王子回來,唐纓總是陪侍左右,寸步不離。
“崇熙公主,許久不見,一向可好?”六王子走近,關切的問道。
唐纓瞟我們一眼,說:“七八日未見,這可是很長的時間呢。難怪崇熙公主親自到軍衛處來了!”
我不理會唐纓,回答道:“回六王子,一切還好,不過在房間裏煩悶,閑步走走,沒想到來到軍衛處。”別人都稱呼六王子為昭王,不知為何,提到“昭”字,我總是忍不住麵紅心跳,說起時舌頭如打結一般,而且有熱熱的感覺。以前我與他在河居時,互相打鬧慪氣,沒有這樣的感覺。偏偏到現在,需要他的時候,卻無緣無故生分起來,實在令人不解。有時我懷疑,是不是自己有了什麼病症。此時,六王子站在麵前,我更不敢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