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殿外一片沉寂,等待覲見王上的臣子們,在外麵黑壓壓站了一地。青磚硌腳,他們便來回踱著步子,竊竊私語。楚姬的到來讓他們暫時安靜片刻,她一臉蒼白的僵立著,和他們一樣,站在殿外的冰天雪地中,希望去宮中慰藉,又害怕知道結果。她苦著臉,心中仍然存有一絲僥幸,王上每每和他海誓山盟,柔情蜜意,枕上發過千般誓願,怎會因為這件事就降罪於她呢。宮殿外漸漸有些嘈雜起來,青磚石縫中融化的雪水,髒髒的,肆無忌憚的沾染著人們的鞋襪。她擰著眉頭,篤定的認為,隻要自己死死咬住不承認,王上也沒奈何。她覺得冷,從恐懼中驚醒的時候,抬起頭來,見到從殿中出的六王子。
許多時日不見,六王子依舊那樣氣勢逼人,不過這些日子在獄中,受到苛刻刑罰使他滄桑不少。但他強打起精神,步逼近楚姬,也不行禮,待要走過的時候,他才轉過頭,冷冷的說:“你回去吧,父親不想見你。”
“不見?那王後的死——”楚姬顧不上發怒,小心翼翼的問。
六王子轉過頭,漫不經心的看著楚姬,又厭惡的回轉頭,他似乎天生對美麗的女人有種偏見,認為她們美麗但目光短淺,他也不想和楚姬交談,直接揮手說:“給王後下毒的侍者已經腰斬。”
“侍者?難道王上沒有追究······”楚姬仍心有餘悸,不分敵我,試探著追問,不小心露出馬腳。
六王子已經走遠。
柏載赦帶來的人馬滯留在外城中,惹來看熱鬧的殷人爭相圍觀。齊杏和顏如等候在內城的南宮門前。六王子覺得有些恍惚,無論從哪種可能來說,他都不可能以這種方式,以這種好端端的方式出獄。他的哪一個對手不希望他死?雖然他的盟軍舉族的柏載赦,已經帶領一百名驃騎軍士做好劫掠的準備,可是也無從下手——額庸絕不會掉以輕心。可是太行雙賢,他連見都沒見過,素未謀麵,就施以援手也說不過去。
他身上遍布著紫色的鞭痕,傷口在華麗的外衣下隱隱作痛,尤其是脖子後麵被重重擊打過,有時候他的身體會忽然僵直,一時之間,身上的骨骼咯吱作響,讓他向石頭一樣,一動都不敢動。他抹一把滿臉灰塵,四處打聽候雀的消息,候雀是額庸的愛將,背叛舊主本來就被人不齒,更何況是額庸呢。候雀冒死投奔他,此情可表,他不能丟下手下將領不管。依他對叔父的了解,如果將才不能為我所用,他會一刀殺掉,免得日後與己為敵。他心事重重,走到軍情處,人們都不知候雀去向,他心中有些不祥的預感,轉身回來,繞過朱雀門,又來到青龍殿。
正要走進殿中的時候,他看到從殿門正中走出來的叔父,叔父無所顧忌,走在出殿的最中間的路上,大搖大擺,大行僭越之禮。在殿外等待的臣子見到後,都低下頭,額庸便更囂張,昂起頭,目中無人的大踏步,走過來。謝爭看一眼,無奈的歎一口氣,緩緩的彎下腰鞠了一個淺淺的躬。六王子沒有要走開的意思,也站在路中間,攔住額庸的去路。
額庸早早的見到侄子在前擋路,愣了一下,露出一種難以捉摸的笑容,放緩腳步,但依舊朝前走去。叔侄二人互相注視著對方,向前走著。走對頭,還一致向前,直走到鼻尖快要相碰。兩個人還在針尖對麥芒,互不相讓。六王子開口道:“看叔父春風得意,見到小侄,似乎十分欣慰啊?”
額庸撇下一撮笑容,答:“六賢侄在一向可好啊?”
“托叔父的福,很好。”他一字一頓,牙齒咬碎一般。在對麵這個人的眼睛裏,他看到十一年前,自己的妹妹祥牡被戴上王冠,滿臉淚痕跪在地上求他救她的樣子。祥牡的性格好倔強啊,死也不肯和土方和親,所以她在出宮前一天自縊而死。他和妹妹是雙生子,從來都會有心靈感應,但是至此也就斷了。而眼前的叔父,正是主謀害死妹妹的凶手,他的眼睛被仇恨燒得火紅。
“那、賢侄保重。”叔父拍拍侄兒的肩膀,語氣充滿挑釁,他準備繞過去。跨出一步時,他在侄兒耳邊添一句:“還有你身邊的人。”說完,笑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