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日暮歸來雨滿衣(2 / 3)

這人究竟是誰?

畢九一把這件事作為四件傷人案上報了最近的軍巡鋪,但軍巡鋪出動百人在附近嚴密搜查,卻毫無發現。接著發生的事讓畢九一更加頭痛緊張——日落時分,他發現聖香不在府裏,不知道哪裏去了。

書香@書香書香@書香

開封梁園。

梁園又名梁苑,也名兔園。相傳是西漢初年,梁文帝之子梁孝王劉武所建,位於開封禹王台一帶。

“梁園雪霽”為汴京八景之一,據《西京雜記》記載:“梁孝王好營宮室園囿之樂,作曜華之宮,築兔園,園中有百靈山,山有膚寸石、落猿岩、棲龍岫,又有雁池,池間有鶴洲、鳧渚,其諸宮觀相連,延亙數十裏。奇果異樹,瑰禽怪獸畢備。”因此是十分著名的地方。

日落時分,梁園已經軍巡鋪搜查數次,一無所獲,此時僅留下幾十人看守梁園各處入口,大隊人馬已經退去。

兩個人影悄然越牆而入梁園,幾個起落已經到了百靈山上。百靈山山勢怪異秀拔,兩個人影入山之後全無蹤影。

片刻之後兩人攀上百靈山最高處,在山頂可以縱覽整個梁園景致,其中一人森然道:“來了。”

另一個人猛然抬頭,他本在看地上螞蟻搬家,聞言東張西望,“在哪裏?”

第一個說話的當然是容隱,看螞蟻搬家的當然是聖香。容隱不答,隻見一支短箭自棲龍岫射出,“咄”的一聲插在聖香背後的大樹上。秋天樹葉幹枯,這麼一震,滿樹落葉紛紛飄落,像下了一陣落葉雨。聖香把箭拔了出來,那箭上果然紮有書信,打開一看,裏麵的秀拔整齊,寫道:“劉家院落滿庭芳,薑花水圃映畫梁。聯雁秋風南行早,姻緣終是深洞房。屈指低眉端琴坐,去年尤羞賀新郎。殺人春風桃花麵,玉靨攜香共枕涼。”

這分明是首豔詩,但容隱和聖香一眼看到的都是“劉、薑、聯、姻、屈、去、殺、玉”。抬起頭來兩人互視一眼,這是誰在通風報信?如非與劉、薑一路,絕難知情,既然這人能通風報信,為什麼不直說劉妓和薑臣明聯姻,屈指良奉命殺玉崔嵬,卻要寫豔詩?此人的意思當是要聖香救玉崔嵬,但他卻連傷無辜路人四名以傳信,這難道是有求於人的表現?相視一眼之後,容隱沉聲道:“李陵宴!”

聖香點頭,這種事除了李陵宴誰也做不出來,“他果然和劉妓在一起。”

容隱想的卻是另一回事,劉妓和薑臣明聯姻,這一股勢力越發壯大,如不能早早遏止,必是一場腥風血雨。隻是李陵宴卻為何能忍薑臣明——薑臣明手下屈指良是他殺父仇人,李陵宴二十多年來想做的不就是為父報仇嗎?為何他竟然能和屈指良共處——他屈居劉、薑之下有何企圖?

兩人正在詫異之際,棲龍岫有人掠出,對著山頂兩人遙遙行禮,轉身離去。她竟不隱藏身影,容隱一眼認出這是李陵宴“四裂月”之懷月,不想傷人留字的竟是一位容顏華麗的女子,難怪門外軍巡鋪抓不到犯人。

聖香感興趣地看著李陵宴寫給他的豔詩,半晌一本正經地道:“小宴寫詩的本事極差,這詩平仄不齊,沒有對仗,根本就是一首打油詩。”

容隱臉色慎重,“屈指良要殺玉崔嵬,嘿!又是俠士殺淫魔的一樁義舉,以屈指良名望地位和那一身武功,誰敢阻攔?誰又能阻攔?”他難得冷笑,那譏諷之意一掠而過,“何況以玉崔嵬昔日作為死有餘辜,為何要救?”

“容容。”聖香歎了口氣,“你忘了大玉有菩陽刀,可以號令十一門派為他做事,如果屈指良真要殺他,你說是誰會先死?”

容隱默然,雖說被玉崔嵬所救的名宿們尚不知道玉大俠竟是一代魔頭,但君子一言既出絕難悔改,何況是十一門派共同立誓鑄刀,怎能抵賴?若是守信為玉崔嵬驅使,難免和屈指良正麵衝突;若是斷然反悔,這十一門派不免威名掃地,這件事當真兩難。何況屈指良早巳不是當年正義凜然的俠士,連畢秋寒他都能下手,無論是十一門派的無辜弟子還是聖香,在屈指良劍下又算什麼?“你打算怎麼辦?”容隱問。

“我打算找一個打鐵師傅,”聖香笑嘻嘻地看著容隱,“然後介紹給你。”

容隱深沉的眼眸裏泛起一層淡淡的笑意,“好。”

兩人從百靈山上下來,半路容隱回姑射那裏,聖香回丞相府。

容隱明日啟程前往君山,他要奪走這把礙事的菩陽刀,然後聖香會找一個便宜的打鐵師傅把那把刀熔掉,這就是聖香的打算。

一腳踩進丞相府,聖香猛地看見趙祥站在門口一臉陰沉地看著他,“那個……我出去……散步……”

聖香幹笑,盤算怎麼繞過趙祥身邊溜進府裏逃之天天。

趙祥冷冷地看著他,“你去哪裏了?”

“我去——散步——”聖香無比認真誠摯地說,“天氣涼了螞蟻在搬家,過幾天可能會下雨,所以我趁天氣好出去散步。”他絕對不是在說謊,他的確出去散步了,還看到了螞蟻在搬家。

趙祥上上下下把他看了一遍,確認他的確毫發無傷,才又冷冷地道:“爹在等你,有話對你說。”

聖香哀號:“他怎麼每天都有話對我說?前天說終於看到我回來了,昨天說健康的重要性,今天還有什麼可以說?”

趙祥不理他,轉身往他自己房裏走,這次如果不是聖香失蹤,趙普心急如焚把他招回來,他是絕不會回家的。就算回家了,他也不進趙普和聖香住的園子。

“喂,二哥!”聖香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趙祥猛然甩開他的手,厲聲喝道:“什麼事?”

聖香笑顏燦爛地對著他,“陪我去見爹!”

趙祥“嘿”了一聲,“打從十八年前離開家門,我就沒打算見他。”

“陪我去見爹啦——”聖香立刻垮下臉,可憐兮兮地看著趙祥,“你不知道爹最近年紀大了,一句話都要說三遍以上,一次教誨都要說半個時辰以上,二哥陪我去!”

趙祥還沒想清楚這是什麼邏輯,聖香已經再次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把他拖進了趙普院子的大門,進門還笑眯眯地給老胡打招呼:“老胡啊?最近身體不錯?哈哈哈哈……”

“咿呀”一聲,聖香一手拖著趙祥,一手推開趙普的房門,趙普一見他兄弟二人一同進來,愣了愣,頓時老眼有些發紅,“祥兒,這幾年來爹真是對不起你……”

“是啊,是啊。”聖香笑吟吟地點頭,得意地看著已經三十六歲的趙祥麵對著老父老懷傷感的模樣,突然僵住的表情。

“爹知道你恨爹偏愛幼子,但你三弟自幼身體虛弱……”趙普看著多年不見的兒子,“你大哥有消息嗎?這幾年聽說立了不少功勞,過得好嗎……”

趙祥慣了戍守生涯,麵對著趙普的這般感傷,竟然不知如何回答,眉頭深蹙,“還好。”

“是啊,是啊,爹很想你們,每當教訓我的時候都會說‘看你大哥、二哥當年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如何如何’……”聖香拿著折扇一邊扇風一邊添油加醋。

“祥兒……”

“是啊,是啊,你和大哥的消息爹都是知道的,我都會背啦。從乾德元年到開寶二年,一共八年,二哥你在武威……”

“祥兒……”

“是啊,是啊……”

如此半個時辰之後,趙祥和聖香一同走出趙普的房間,趙祥仍舊表情僵硬,沒有和聖香道別,徑直走向他的舊居。

聖香望著他的背影,停下腳步,半晌幽幽嗬了口氣,抬頭看星空熠熠,浩淼如海。人世蒼茫如此星海,各人都懷著各人的心事,各人都有著各人的悲哀,對對錯錯恩恩怨怨、清清楚楚糊糊塗塗,也都還各自閃爍各自的光色,並不需要太多人哀憐。

繁華如死,寂寞如雪,喧鬧如冰,江山如夢。

人人都以自己的理由,走著自己的路,不管是悲是喜、是對是錯、是傷人還是傷己,都說不後悔……

他不會也不能愛護所有人的情感,但當懷著心傷的人從他身邊走過,他都會產生憐憫……無論是李陵宴,還是玉崔嵬。

心傷的氣息,對於聖香而言,是熟悉的味道。

那是花死之香,刻骨銘心,沁底冰涼。

很久以前,容容說他“達觀知命,隨所遇而能樂,不求己不愛世”。其實容容並不了解,他隻是“假裝”達觀知命……經曆過很多悲傷的往事,雖然他早巳能用完美無瑕的笑容笑出來,但那並不表示傷口就不存在……而看破……看破之後未免覺得這人世越來越寂寞、越來越索然無味。他其實不想看破世情,其實想要變得能哭泣,隻不過發生了越來越多、越來越複雜的事——這些事和那些事攪在一起,國家的事、江湖的事、家裏的事……糾纏在他身上,那些事裏有那麼多無可奈何……如果不能看破,糾纏在其中會很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