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否極泰來(1 / 3)

康乾盛世,為保江山永固,威武的清朝大軍浩浩蕩蕩地開往西域邊陲——今日的新疆,舊時的迪化。

正值青春年少西莊子的後人楊建宏不加思考,圖紅火,趕熱鬧,就憑血氣方剛,壯懷不怕天、不怕地的膽魄參加了天朝西進的大軍,投軍吃糧了。

舊時的參軍,可不像現在這樣一人參軍,全家光榮。俗話說:“軍人是死了沒埋的人,下窯背煤是埋了沒死的人。”可想而知,舊時投軍吃糧人的艱辛。

好在楊建宏生來機靈活潑,忠厚老實。投軍後伺候一位軍中不小的中年軍官。由於他的勤懇細心和誠實,很快就得到了這位軍官的愛惜和賞識。所以不到兩年時間,中年軍官不但把他的文韜武略,還把他的強身健體的全部武功一齊傳授給了楊建宏,加上他楊門祖傳的武功,楊建宏很快在清朝大軍中就成了紅得發紫的勇猛軍士。

藝高人膽大,因此,楊建宏行軍宿營,精細多謀,衝鋒陷陣,首當其衝。在一次奪關攻隘的激烈戰鬥中,他勇猛殺敵,還舍命救下了這位軍官的性命。但楊建宏終因傷勢過重,雖然保住了性命,但他卻成了一名殘廢之人,再不能繼續隨軍建功立業了。軍官不忘救命之恩,重賞了楊建宏豐厚的賞賜,他不得不灑淚告別了榮登高位的軍官,騎著同樣有些傷殘的瘸戰馬東行回家了。

西風緊,正好順風好東行。戈壁灘,人催馬歸心似箭。楊建宏曉行夜宿、過隘進關,有戰功譽牌護身,所到之處全都受到了國人的愛護和擁戴。

千裏之行,難免會受到個把毛賊的算計,但在身懷絕技的楊建宏麵前,三五個強盜也近不得他的身,不但毛發無損,反而威名大振。

月到中秋分外明,越近家門情越深。青少離家殘廢歸,苦咽悲淚怎見人。楊建宏正要催馬進村,忽然想到戲文《回窯》的典故,何不自己也來一出裝窮進村,試探試探和刺激一下離別了幾年的家裏人。他停馬下地,把沉重的黃白之物全都埋於村外的大石摞(村上用來鎮邪祈福的建築物)中,空手拉馬一瘸一拐地走向自己的家門。

少年喪父的楊建宏,還沒有出門母親就有病,加之他剛愎自用強行隨軍,實際上他出門時日不多,母親就永遠地閉上了牽腸掛肚的雙目。推街門進院,破舊的房屋早就被本家兄弟居住。知其原因,楊建宏知趣地拉馬出走。

“你人可以走,馬得留下。你老娘還“睡”走了我的一副鬆抱柏的棺材哩。”說話人用手扯住馬籠頭,斷然不鬆手。

“哥哥請受小弟一禮,先謝你替我不孝子給我老娘送終!不知哥哥一副棺材值多少錢,小弟我加倍償還……”

“啐——還加倍償還!少算上十吊錢你有嗎?看你瘸三拐四的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十吊銅錢你見過嗎?你如果當眾拿出來,就算是瞎子碰啞子——你不看來我不說……”

“噢——”一聲,圍觀的眾人形態各異。

“你說十吊就十吊,你數一數夠不夠?”一位漂亮的姑娘大大方方地把一大串銅錢遞給了楊建宏的本家哥。

“你一個丫頭家替他還什麼債?……”本家哥意想不到的好事。

“丫頭的錢也是錢,難道不是嗎?……”姑娘閃動著大而圓的一對美麗大眼睛,厲聲質問。

“你……我給你說謝……但我不能讓你替我還這份不孝兒本來的孝道……我有錢哩。”楊建宏激動得話都說不順口,回頭又說本家哥:“你鬆開手,我騎馬來得快些。我給你十兩銀子。”楊建宏向本家哥再一次求情下話。

“聽聽!說得多好聽?就像你是我們當年的祖先員外爺爺一樣。瘸子騎瘸子,還誇有銀子。你咋不說你還有金子哩?”本家哥露出了鄙夷的微笑。

“哥哥,你還別說,我還真的就有金條哩!你鬆手我騎馬給你拿來……”

“誰還不知道你想騎馬往掉溜。”本家哥打斷了他的話,不屑一顧地說。

“你這個當哥的也真不講道理!十吊錢拿在手裏怎麼還不倚不饒人?”姑娘有些抱打不平地質問

“這……”本家哥不得不鬆手。

楊建宏騎馬出去,一會兒原來到院子裏,從懷中掏出一把黃燦燦的金條,說:“這是不是金子?”眾人炸雷樣一聲,全都驚得目瞪口呆。人群中唯獨不見了替他還錢的姑娘。楊建宏急忙分開人群追出了街門,瘸三拐四地緊走幾步追上她,滿含熱淚地輕輕兒雙手抱起了美麗的姑娘,原走回進了自己的街門。

不幾天,楊建宏大擺空前絕後的宴席,在眾人的羨慕和驚歎中,他抱著這位善良美麗的姑娘笑容可掬地進了輝煌燦爛的洞房。

他們後來有兒有女,富裕幸福的生活直到楊建宏近七十歲的時候,他卻在一個秋雨綿綿的早晨“走了”。

緊一陣慢一陣,成線成條的秋雨劈頭蓋臉地澆了整整兩個晝夜,看起來絲毫還沒有停的意思。

第三個五更天,圈裏的牲口餓得實在叫喚得讓大人們再難以入睡。楊建宏不得不提前打開了圈門放出了饑餓的牲口。他頭戴草帽,身披薄羊毛氈,卷起褲腿赤腳跟在牲口後麵出門了。

牲口的蹄子踏混著路上的雨水細流,他的腳指頭縫裏,八股子泥漿在泥水中翻著滾兒,轉眼間和雨水混為一體。不用吆喝,饑餓的牲口就知道該往哪裏走有好青草,去了不該去的莊稼地裏,必定會挨主人的石頭和棒子。不大一會兒,它們都走到了很大的祖墳地,開始大嚼大咽流水的青草。

楊建宏靜聽了一會兒,啃草的牲口沒有亂跑亂群,他放心地摸了塊石頭,抹去上麵的雨水,找了塊平些沒有積水的地方,放下石頭坐在上麵,然後把草帽摘下來,羊毛氈往頭上一頂,接著便迷迷糊糊地繼續起了他後半夜的美夢。

夢中遊天逛地,走東串西,怎麼走進了自家的廚房?隻見老伴兒剛蒸熟了白饅頭。正好,牲口吃得美,我也來幾個。正欲伸手去拿,卻碰翻了盤子,白饅頭遍地亂滾。他在埋怨自己的同時,兩個饅頭熱乎乎地滾到了自己的腳麵上,他有些可惜地伸手去拿,怎麼到手的饅頭活了似的在自己的腳麵上滾來滾去。楊建宏驚異中有些著急,這一急便驚醒了,原來是南柯一夢。

夢醒後不自覺地把手伸向了腳麵,怎麼?熱乎乎毛茸茸的總不會真的是熱饅頭?他這才睜大雙眼,一個出著熱氣的毛嘴正從滴水的氈下麵嗅聞著伸向他的身子。從噴出的熱腥臭氣味,楊建宏立刻意識到是隻狼!他先是一驚,接著心中便有了主意。他沒動腳,伸手把頭上頂的毛氈慢慢地轉向狼的整個身子,忽然一翻,濕重的毛氈把一個水狼包進了口袋似的毛氈中。他這才用腳踏住氈的四邊,伸手解下褲帶上莊稼漢常備的改規刀子,摸準狼的脖頸連氈帶皮地刺了進去,口中還反複地罵到:“你還想吃我哩?如果倒退十年,把你一個餓狼?就是十個八個,我楊建宏正好還能活動活動筋骨!今個……今個不行了……但我也絕不饒你,我如果鋸不死你,遲早不是我的牲口就是我老漢,非叫你這個家夥吃掉……”

雨停了。吃早飯了不見楊建宏回來,飯罷了還不見他的影子。吃飽草的牲口都陸續回家了,仍然不見楊建宏回來。老伴兒才有些著急地就喊人。人們順著牲口蹄印找到了祖墳地,隻見楊建宏還在血泥中機械地鋸 殺著毛氈,人們揭起毛氈:不知什麼時候狼的腦袋和身子早已分離了。他麻木不仁地望著大家,口中反複地說:“我老了……不頂用了……你這 個家夥還想吃我哩,我總把你鋸死了……看你吃我哩,還是我吃你哩?……”

人們把血泥中的楊建宏和死狼都背回了家,但他卻人事不省地睡倒了,不上三天就與世長辭了。臨死口中還在念叨著:“我總把你鋸死了……”

從此,西羊圈楊家西莊子後輩們就有了一個外號:鋸死家的人。至今,村上的人們還這樣叫喊,但不知道這個外號的真正含意到底是褒還是貶?

日月推進到能吃的也吃,不能吃的也要吃的時候,楊建宏的後人向一頭瘦骨嶙峋可憐的老黃牛、不假思索地舉起了屠刀……

深秋的西風,已將各種樹木的黃葉掃進了它們該去的地方。枝枝杈杈間偶有不落的黑葉,那都是早已病枯而死的幹葉,如果不借外界的力量,這些葉子就再也沒有能力自然地飄落而脫胎換骨了。

一陣凜冽的西風夾著大片的雪花,把一棵房後杏樹上的枯樹枝卷了下來,正好跌落在一頭不知怎麼從飼養場跑脫的老黃牛的眼前,這頭滿身五六十根毛,七八十片疤,走了一二裏,跌了三四跤的老牛喜出望外,急忙不顧一切地伸出掃帚一樣的舌頭,連土帶枝杈卷進了戴鼻圈的口中,沒有來得及細嚼慢咽,急急忙忙又伸出幾尺長的舌頭卷掃被風吹走的另外幾片枯葉。這時,一隻粗大結滿厚繭的老手抓住了老黃牛的鼻圈……

生產小隊裏差了頭牛,這還了得!飼養員給隊長一彙報,大驚失色的生產小隊隊長瞪著牛眼似的雙目先吼一聲:“你……你總不會殺掉吃了吧?”

“好我的隊長了,我有那個賊心可確實沒哪個賊膽啊!咋弄哩?你隊長快拿個主意,再遲了真的就會被人殺了啊!”飼養員急得團團轉,他當然知道丟失牛的重大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