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祁連情緣(1 / 3)

滿天飛雪,緊一陣慢一陣,把祖國西北的山川河流和整個大地嚴嚴實實地覆蓋。暮色將臨,西北風卷裹著雪片還是一個勁兒地傾瀉。幸運的人們大多都不在這樣的惡劣天氣裏做艱辛的跋涉,隻有來往的車輛卷起一股股雪浪,還得頑強地頂風冒雪駛向各自的歸宿。

從清泉開往柳河縣的最後一趟客車內,已是座無虛席,就連人行道也被人們擠得滿滿當當。任憑客車的搖晃和顛簸,乘客們都沒有一句怨言,隻希望快些平安地到達終點站,回到自己溫暖的家中。

半路的候車點上,隻有一位旅客頂風冒雪向急駛而來的客車招手。好心的司機雖然知道車已嚴重超員,但這是今天的最後一趟客車,如不停車,這位旅客將如何在這風雪中……想到這兒,他便憐憫地慢慢刹住了車。然而,客車在冰一樣滑的雪路上已駛過旅客十幾米。這位旅客背起行李提上提包飛奔急跑,感激萬分地擠上了更加超員的客車。

擠上車的乘客是一位二十八九歲左右的青年,一身藍棉衣,穿一雙嶄新的黑條絨棉鞋。英俊白淨的瓜子臉上顯出感激和滿足的微笑,他摘下落滿雪的麻絨棉帽,擔怕弄濕了別人的衣服,隻好隨手一翻拿在了手中。

“剛上車的乘客請買票!”售票員職業性的習慣說。

青年把行李和提包放在腳當中,隨手把帽子往兩腿中一夾,伸手從上衣口袋中掏出錢夾抽出一張拾元錢給了售票員,說:“到柳河縣。”售票員接過錢撕下車票和多餘的錢還給了青年,青年接過錢和車票,向售票員微笑著點點頭,說聲“謝謝!”英俊的臉上掛滿感激的微笑,便一同塞進錢夾裝進了上衣口袋。

“你的錢夾掉了!”緊挨青年的一位二十五六歲的漂亮姑娘紅著臉用肩膀擠了他一下說。

青年稍一低頭,看見一人剛把他的錢夾“拿”在了手中。青年看著那人笑著說:“謝謝你拾上了我的錢包。”說話的同時,青年的手像一道閃電,沒容那人把錢夾轉移給早就準備好的另一個人,就從他手中拿了過來。那人惱羞成怒賊喊捉賊的同時,伸手就是一拳搗了過來,拳頭沒容挨到青年的臉上,青年臉色一沉,一雙手輕輕一擋的同時,隻聽“坷巴”一聲脆響,那人“哎呀”一聲——手腕節脫臼了。旁邊的人齊一聲驚呼和讚揚的同時,青年很自然地轉臉向姑娘微笑著感激地說:“謝謝好心的姑娘!”

“小子……你你……你等得……”手腕脫臼的人咬牙切齒,兩眼冒著仇恨的凶光。

“隨時奉陪!”青年神情自若,語似鋼釘,雙目中兩道利劍似的目光直射那人,那人像當頭一棒,在眾人鄙視的目光中頓時低下了灰溜溜的腦袋。

雪越下越大,風越刮越緊。客車打開了車前的雙燈,兩道明亮的光線射向前方,但在大雪的反襯下,隻看見白茫茫一片,司機自然不敢掉以輕心放快車速,隻能謹慎地駕駛著客車小心地在大雪裏行進。車內有座位的乘客多一半蒙蒙入睡,站立的乘客也頭碰肩,臂擠膀地搖晃著昏昏欲睡。

夜裏十二點半,客車終於艱難但很平安地到達了終點站。人們都才長長地舒了口氣,終於都放下了懸心吊膽、擔驚受怕的心。

車站上除了下車的乘客和車站服務人員,基本上就再無別人了。剛下車門,一位姑娘驚哭著叫了一聲:“姐姐——錢沒有了!”

姐姐急轉身彎腰卷起妹妹的棉衣,下麵縫住的襯衣口袋已被割開一道口子,錢不知什麼時間已經被人偷走了。妹妹的驚哭聲引來了車站服務員。

“什麼事?姑娘先不要哭,慢慢把事情說清楚。”服務人員安慰著並把她兩人叫進了值班室。

“我昨天到清泉一中接我妹妹回家,順便把我爸爸一年的教師退休金領上了,就怕萬一……便特意縫進了妹妹的襯衣口袋,誰知今日車上人這麼多……恰巧就被人偷去了。”姐姐有些手足無措,一臉的氣憤和求助無方。

“肯定就是那兩個賊偷去了……”妹妹停住哭聲憤怒地說。

“你認下人了?是什麼樣子?你仔細說清楚,我們好向公安局報案。”服務人員打斷姑娘的話,憤然不平地拿起了電話。

“先不要打。姑娘請點一下你的錢夠不夠?如果不差的話,請你們趕快回家吧,那兩個人可能還放不過你們。”半路上上車的青年把花手絹子包紮的一疊錢遞到了姑娘的手上,平靜的表情顯的鎮定自如、若無其事。

“你叫什麼名字,又是怎麼找回的錢?請你細細說一下,我們車站向上級給你請功。”服務員驚喜地倒了一杯熱水,邊讓青年邊問。

“這麼一點點小事也就不必張揚了。其實,我還得謝謝這位姑娘哩!今天如果不是她提醒我的話,我的幾個路費全被那兩個賊偷去了。我拿回我的錢包,那個人就恨之入骨,並動了拳頭,還揚言進行報複。我知道他們肯定不會罷休,圖謀不軌。果不其然,車一到站,乘下車人擠人的機會便下手偷走了姑娘的錢。可我又看得不是太清楚,隻好悄悄跟他們出了車站。兩人在站門外的燈光下笑著拿出手絹子包的時候,我斷定必是姑娘的錢包,才下手奪了過來。兩人又沒占上便宜,肯定不會死心。我估計這會子可能叫幫手去了。”青年望著喜出望外的兩位姑娘,平靜地喝了口水接著說:“要不,兩位姑娘的家遠不遠?我先送你們回去。”青年毫無懼色、鎮靜自若地又喝了口水。

“也好!就請這位好青年送送你倆,我們還得馬上把剛才的事情向公安局報告清楚。”服務員邊說邊熱情地把三位旅客送出了值班室。

兩位姑娘,姐姐叫柳春,二十七歲,中等細苗條身材。妹妹叫柳翠,十九歲也是細苗條身材。姊妹倆長得都一樣美麗漂亮,墨黑的齊耳秀發更顯出又圓又白的臉蛋,一對黑明的雙重大眼睛似乎能言似語,不加修飾的兩道彎彎眉和高低正合適的細棱鼻子下的紅潤雙唇嚴封著珍珠似的玉齒,使人一見便流連忘返,回目想細細多看一眼。她們的祖籍在上海,早年父母為支援建設祖國大西北而來到柳河縣安家落戶。兩人在教育事業上辛辛苦苦地奮鬥了一輩子。母親比父親早退休三年,父親於頭一年才從清泉一中也退休回家。春節將到,姐姐去學校接放寒假的妹妹回家的同時,在學校領上了父親一年的退休金。為防意外,柳春把錢特意縫在了柳翠的襯衣口袋中。人算不如賊盯,偏偏就被兩個慣偷跟上車,一路上白天沒下上手,再加柳春暗示青年拿回他的錢夾,更加懷恨在心,便在夜裏下車乘人擠人的時候割衣盜錢得手。

柳春和柳翠在大雪中忽亮忽暗的燈光下邊走邊正向青年敘說她們的家事。忽然竄出三個黑影直撲三人而來。青年麻利地撂下背上的行李和手中的提包,說聲“他們果然又來了。你倆人快跑!”的同時,便把撲到最前頭的一個高大黑影重重地放倒了。後麵的兩個黑影見狀,立刻左右分開直撲了過來,手中揮動的刀子在燈光下閃閃反光。刀尖快要刺進青年的身體時,青年忽一蹲身使出一個掃堂腿,兩個黑影齊刷刷跌倒了……忽然,一聲槍響,從先倒地的黑影處噴射來一束鋼砂槍火,把近在眼前的青年轟倒在地,緊接著拿刀的兩個黑影撲上來就是一頓亂戳……

兩道明亮的車燈忽然照亮了行凶現場,三名搶劫賊來不及逃跑,就全被英勇的公安人員抓捕了。

折轉返身想做幫手的柳春和嚇哭了的柳翠,沒命地撲下身哭喊著血泊中的青年……

雪止天晴,風停日紅。通往柳河縣縣城的路上,人群熙熙攘攘、絡繹不絕。城中心廣場上召開公審大會,主席台上放著鋼砂槍和帶血的兩把刀子,還有其他的現金和許多財物。

十點鍾大會正式開始,被押上來的三名罪犯按一定距離麵向群眾低頭站立。法院院長向人民群眾公布了他們的全部犯罪事實:為首的名叫年維得,三十八歲,好逸惡勞,結交韓良和肖民,遊手好閑,為非作歹。長期流竄在外專門進行偷盜搶劫,先後作案三十餘次,最為嚴重的是這次開槍、持刀行凶搶劫,致使受害人重傷並差點喪失生命。

在人證、物證的事實麵前,三名罪犯全部承認了自己的所犯罪行。得到了法律應有的嚴懲製裁。

大會同時號召全縣人民向一身正氣、疾惡如仇、見義勇為的好青年楊青同誌學習!

楊青,就是祁連山山腳下西陽圈人楊大禮分出去的兒子,即東莊子的子孫後代。十四年前的一個春天,縣城和川區已是“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山區卻是春日不暖花不開,長夜嚴寒西風緊。

十六歲的楊青對現實政策朦朧中有許多實事求是的思想和看法,並不知高低地說了幾句絕對不準說的實話。對個別人混工分的錯誤行為提出過善意的意見。由此,加上他家庭的地主成分,當然就被大隊理所當然地批判鬥爭,隨即便被定成現行反革命分子的罪名,被群眾管製、監督,並進行勞動改造。

一個陰森森灰蒙蒙的天氣裏,他被生產隊下令到祁連山山腳下的西旱地裏,用騾子耙將要出土的麥苗地。不到中午時間,天氣由小風逐漸轉變成了黃風,繼而又轉成了沙塵黑浪。太陽快要落山了,山穀中卷起的飛沙走石不但更加寒冷,而且打得人難以睜開眼睛,但楊青還得必須耙完最後不多的山坡地。他隻好用騾韁繩的一頭係緊破舊的補丁藍棉衣,把曬得脫了色的單帽子往下拉了拉,擋住夾帶沙塵粒、難以睜大雙眼的寒風,一手扶住騾子刀子似的脊背,一手拉住耙繩,低下頭望著步履艱難的土黃色老騾子,說:“堅持一下吧,我給你加把力,耙完這最後幾趟我們就回家。如不,你我都交不了‘賬’……”說著,楊青搭在騾子上的左手輕輕地拍了下,即刻黃毛和細塵就落滿了他黑而皴裂的手背。同時,右手也更加用力拉緊了耙繩。老騾子似乎完全聽懂了他的話語,前後轉動著高立的雙耳,擺了下稀而幹枯的尾巴,在冒灰土的旱地裏快步急走了起來。

太陽可能真的落山了,天空頓時暗了下來,風沙卷裹著雪片和騾子四蹄、木耙,還有楊青雙腳踏起的土粒像一架噴氣式飛機,在昏暗的山坡上更加增添了沙塵暴的凶猛。單薄和饑餓的楊青不是扶著騾子,似乎就要被風雪卷走。不論怎麼艱難,楊青總算在天空還沒有完全黑暗前耙完了最後一耙。他急忙卸下木耙背在身上拉著騾子回家。

忽然,順風刮來一聲微弱的哭聲,他不假思索地停下雙腳,轉身向什麼也看不清的沿著哭聲的方向望聽!急著回圈的騾子差點拉倒楊青,他用勁拉緊韁繩沒回頭地對騾子說:“我沒有聽錯,是人的嚎聲……”又聽見一聲更微弱的哭聲,他義無反顧地急忙放下木耙,把騾子拴在耙上,說:“再稍堅持一會兒,我去一下就來,如果真的是個人……在這樣的風雪中……”

楊青順著哭聲頂風急步跑去,並睜大雙眼巡視。一條南北走向幹涸的山溝,東岸的陰坡是陡峭的一百多米的慢下坡,西岸卻是山洪衝塌成垂直的近一百米高的懸崖,崖頂上十幾米的陡坡上一個黑影在哭喊著慢慢往下移動。

“不要動!再往下就是齊崖……”然而,黑影還是繼續往下移動,而且嘶啞的哭聲越來越微弱。楊青知道自己逆風的喊聲黑影可能沒聽到,他顧不得一切,憑著熟悉的地形,隻能飛跑下溝底,從懸崖北麵的陡坡上攀上去阻止黑影移向懸崖。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向黑影,一把抓住黑影,真險啊,離崖沿隻有一米左右!楊青把黑影挾夾在右臂下爬上陡坡,放到平地上一看,原來才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

“你是誰家的丫頭?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裏了?……”不論楊青問什麼,怎樣問,小姑娘已凍得隻顫抖著嘶啞的啼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從單薄的新衣新褲上看,她不像是山村農家的丫頭,楊青搜腸刮肚地在本村農戶家“尋找”,“翻遍”全村人家也沒有一家能對上號。昏暗的天空和卷飛人的狂風再容不得楊青細加尋根究底,他隻好抱起她,從來路高一腳低一腿地移步走向被狂風卷向雙蹄刨地急著回圈的騾子。好在安穩的騾子任憑主人怎樣擺布,它都順從地馱著兩人平安回村了。

天早已完全黑盡了,楊青才回到了飼養場。等得不耐煩的飼養員狠聲惡語地喂上騾子後,楊青才領著還在啼哭的姑娘回家了。

楊青一家四口人,父親、母親和一個也是五六歲的小妹妹,都圍坐在破門爛窗的土木屋裏等候著他回來。楊青推門而進,跟進來的風雪差點兒刮滅桌上的小煤油燈。

“咋這會子了才來?總沒有出什麼事吧?”雖然黑瘦的父親這麼焦心地問,但話語中有一種放下心來的語氣,飽含關愛的眼神全都落在了兒子疲憊不堪的臉上。

“這是誰家的丫頭!我咋從來沒見過。”裹過腳,但沒有裹小腳的楊青的母親邊說著,邊用雙手把小姑娘拉進自己的懷裏,用手拍打著她身上的土和雪,愁苦的臉上顯出無限的驚異和憐惜。

瘦弱的小妹妹秋菊,無言地拿起笤帚急忙給哥哥打掃衣褲,同時,一雙似語的大眼睛望著已經哭腫雙目的這位陌生姑娘,秋菊一臉的驚訝和好奇。

“這丫頭今天差一點就跌下紅石崖!……緊得耙完西旱地的苗地,天就快黑了,卸掉耙剛想回家,就聽見這丫頭的嚎聲,跑過去一看,她已經快要溜到紅石崖崖頂了,緊喊慢喊,風大她可能聽不見,我隻好繞過崖跑上去,她離崖沿不到三尺了!”楊青用平淡的語氣向全家人敘說著遲來的原因,望著在母親懷中還沒有完全停止哭聲的小姑娘,“她,到現在我還沒有問出過一句話,我看好像不是我們寨子的丫頭?”

“不要嚎了,你是誰家的丫頭?說出來吃罷飯了我送你回去。”楊青的母親拿過全家人唯一一條共用的舊毛巾,沾上水邊擦她凍紅了的臉和手邊勸說著細問。

“這個丫頭……”父親拉開窗子眯著眼看了看已經下白了的院子的雪地,關上窗子望著兒子,“真的!今個如果不遇上你,這麼大的風雪,這丫頭這會子就是撞不死也會凍死,這麼小她咋一個人跑到西山上去了?”

“我們的家在柳河縣城的南城巷裏,我叫柳翠,我姐姐叫柳春。今天早晨天氣好,姐姐領上我到學校裏去玩,誰知快到中午刮起了大風。但姐姐還不到放學的時候,她就讓我先回家。我剛走出學校門黑風就越來越大,我不敢睜大眼睛,急忙往家裏跑,誰知怎麼就跑到了你們的這裏了?”柳翠在楊青母親的安慰下停止了哭聲,用基本正確的普通話說明了她走失的原因。

“哎喲,我的天!三十裏荒灘,溝深崖高的,狐狼又多,也不知這丫頭子是咋跑上來的……”

“就是!”母親打斷了楊青的父親驚恐的話語,用驚訝地語氣接著對柳翠說:“你才是城裏人,我說細皮嫩肉的,一望就知道不是山裏丫頭;穿的又這麼單薄,在城裏能行,到我們山裏可就不行了。你看這麼大的雪,如果今個不遇上你的這個哥哥……這會子你恐怕……”楊青的母親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轉臉又對楊青的父親說:“放下碗了你快去到大隊裏把丫頭今個的事情說明白……咋給丫頭的娘老子快些通個信哩……這會子全家人肯定嚎天哭淚地急瘋了!”

“大娘做的飯真香!”一連吃了兩碗菜(幹野菜)多麵少的清湯麵條飯,逐漸暖和過來的柳翠話也多起來了,而且和楊青的妹妹即刻沒了陌生感。很快,兩個小姑娘就像親姊妹似的歡聲笑語、親密無間。

柳翠哪裏知道自己的父母和姐姐在家中全都哭得死去活來,失魂落魄。街政府也派出了所有的基幹民兵和居委會成員分頭連夜全縣城尋找。可萬萬沒想到在所有人都感到絕望的時候,楊青所在大隊層層上報,公社幹部上報縣城公安局後,柳春和父親兩人才報著不可思議的如夢似幻、心急如焚的心情,搭車前來祁連山山腳下的陌生山村找人認領柳翠。

柳春的父親柳岸堤,是祖國江南大城市上海的知識青年。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響應國家號召,積極加入到建設西北、支援邊疆的青年隊伍中,來到河西走廊,服從組織分配,落戶到戈壁灘邊的柳河縣城當了一名人民的中學教師。幾十年來,孜孜不倦,勤奮工作,和柳春的母親,也是同校支邊青年,誌同道合,喜結良緣,共同為柳河縣的教育事業作出了突出貢獻。一樣的人生追求,同樣的文教事業,共同的生活習性養育下兩個心愛的寶貝女兒。她倆完完全全繼承和傳承了江南水鄉文化人的潔淨生活習慣。姊妹倆一樣的聰明伶俐、如花似玉。在西北邊陲的小城中和本地孩童相比,真的是鶴立雞群、超凡脫俗。但在文化家庭的熏陶感染下,兩人都不孤芳自賞、傲視邊塞,倒是處處活潑可愛、彬彬有禮,真是人見人愛、老少疼惜。

一家人雖然遠離上海,無親無故,但在小城的整個街政府和左鄰右舍中的聲望的確是榮譽一方。所以,柳翠的走失即刻引起半城人的驚動。人們自發地分頭爭分奪秒地四處找尋。誰也沒想到,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會被風雪卷裹到幾十裏外的祁連山山腳下的旱地深山溝。

父女倆懷著不可思議和激動萬分的心情趕到西陽圈的時候,已是白雪皚皚的下半夜了。

聽到院裏的腳步聲,楊青的父親摸黑翻身坐起,邊穿衣服邊說:“可能是丫頭的家裏來人了。”

實際上也已醒了的楊青的母親起身邊點燈邊說:“這幾天肯定把丫頭的娘老子都急壞了。”

隨著開門進屋的父女倆,第一次親眼看到山村農家的住宿:古老的四合院,拆得隻留下破舊的三間南房,出簷的鬆木椽頭全都枯朽裂縫,屋頂、梁、檁,還有上半部土牆都被歲月的煙火熏染成烏黑一色。寬大、古舊的木板炕占去房子西頭的整個一間,但炕上隻有破舊的三床補丁棉被。這就是楊青一家四口人唯一睡覺的地方。緊靠炕沿支著一個木架土爐子,便是一家人取暖、做飯、燒水等的爐灶。擋不住風雨的雙扇門照直的上牆裏放著一個紅油漆雕花櫃。櫃正麵四個角上的福、貴、長、久的黃漆大字,說明此櫃是楊青母親的陪嫁,也是全家唯一值錢的一個物件。屋裏東牆下支著一個破舊的雙格長木箱和一個小木箱,上麵分別整齊地扣放著鍋碗勺盆等全部炊用食具。緊靠邊上,窗下是用芨芨草編製的一個舊囤子,囤子邊立著鐵鍁、鑄鐵鋤頭,還有木桶和抬水用的一根鬆木杆子。這就是一家人的全部家產。

楊青父母穿著的棉衣棉褲都摞著數不過來的補丁,已經看不清衣服的原來本色。就連五歲的楊秋菊當枕頭的她的棉衣,很顯然,是楊青小時候穿過的小藍棉衣,也補上了好幾塊補丁。

“老哥哥!我不知怎樣感謝你們全家人才好!”柳岸堤微微顫抖的雙手握住楊青父親的厚繭黑手,激動得熱淚盈眶,聲語哽咽。轉臉向楊青的母親說:“她大娘一家人的救命之恩,我們全家人今生今世都難以報答,我和我的大女兒就此向你和我的老哥哥,以及你們全家人致以最真誠的敬禮!……”

“柳老師快不要這麼的重禮!隻要你們城裏人不嫌棄我們的這個家和山裏人就行了。啥救命大恩,是誰遇到你丫頭——不,是翠翠當時的那種危急都會救顧的。”楊青的母親慌忙中有些受寵若驚地還禮回答。

“柳老師,您看我這破爛不堪的家,連個坐處都沒有……隻有上炕坐吧!”一向感到自卑的楊青的父親,睜著一雙永遠驚懼的大眼睛望著柳岸堤,謙恭地往炕上讓座的同時,望著帶有滿麵驚異的不可思議的複雜表情的柳春,說:“丫頭!不咧嫌髒,你也上炕緊挨你爹爹——不是,你們叫爸爸,坐下焐一焐腳吧!我們山村可不比你們城裏暖和。”說完,他拿過破舊的小炕桌,放上用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燈,親手裝上用羊腿骨做的水煙鍋(農村家庭來男人時必先敬讓的禮節),雙手敬到柳岸堤的麵前紅著臉說:“屋裏也沒有再的煙,柳老師吃個水煙吧!”

柳岸堤雙手擋回水煙鍋的同時,急忙從整齊的藍中山裝上衣口袋中掏出一盒沒啟封的草原牌香煙,抽出一支雙手敬給楊青的父親微笑著說:“老哥哥!水煙太硬,我抽不慣。還是請你抽支紙煙吧!”敬煙的同時,他看到爬在熟睡的小女兒頭邊的大女兒說:“小春,別弄醒了你妹妹,你看,她睡得多香!”

屋內煙霧彌漫,但不大一會兒,楊青的母親生著的爐火就把雪夜的春寒驅趕出昏暗的屋子了。她端著兩碗淡淡的清茶放到炕桌上,端起一碗先敬給柳岸堤說:“柳老師!喝口澀茶就不冷了。”而後又端起第二碗也有些難為情地望著柳春,說:“娃娃!你也不要嫌拒,喝口茶就暖和了。”緊接著她揭開櫃蓋,從裏麵端出唯一的兩個黑麵餅,一一雙手敬給柳岸堤父女倆,謙恭地說:“都不咧笑話,先壓一壓饑,我再給你們做早飯。”

柳岸堤被楊青父母的真誠熱情所深深地感動,也為他們的困難生活而感到驚憾。他恨自己怎麼來時沒有拿些細糧,還有自己和兩個女兒穿過的舊衣褲,隻拿了表示一下謝意的兩包點心和一斤白糖。在柳岸堤一一遵從楊青父母招待的同時,柳岸堤示意女兒把帶來的東西拿出來。他放下茶碗和餅子,從女兒的手中接過手提包掏出點心和糖,跪起身向楊青的父母深情地說:“我的老哥哥和她大娘,你們的真情我全部領受。此時此刻,我隻能說幾句內心深處對你們感激的空話:要說感謝,就是掏出我柳岸堤萬分激動的這顆心,也表達不了你兒子對我女兒的救命之恩和你們一家人對我女兒無微不至的照顧。在你們難以想象的困苦生活中,竟能忘我地對別人進行無私救顧和精心愛護。這高尚的農民優秀品質,我柳岸堤將會終身不忘,你們永遠是我們一家人學習的榜樣!這點糖果確實不成敬意,也羞於啟齒,敬請老哥哥和她大娘莫要嫌少,收下喝頓茶吧!你們的大恩厚德容我們全家人以後一定厚報!我柳岸堤絕不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