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三天的鵝毛大雪,把整個祁連山脈和它懷抱中的大小村寨都裝扮成白銀世界。雪止天晴,太陽一出,映照得人睜不大雙眼。
往年的這個大雪天的時候,老人們相約上和自己脾氣相投的伴兒,或張家,或李家,往熱板炕上(火炕分成大小格子,下麵煨火,木板上麵睡人)一坐,拉被子扯氈地一圍,或一角,或伍分,或豆子,或花糖,什麼牛九,十四的一玩一個整天,一樂一個半夜。抱緊了水煙鍋,你吸了讓給他,他抽完還給你。那幾個豆子花糖都就成了黑糖黑豆子,毛票子也就真成了無角無皮的“毛條”子了。這時候也就不管什麼白米細麵,還是清飯稠湯,隻要燙熱綿軟,在誰家就端起誰家的碗笑哈哈地吃飽了再來。
年輕人那就不一樣了。什麼時候興時起的台球,三五人一圈,六七個一堆,煙不離嘴,眼不離球。此時,台球似乎就成了他們生命的全部。新盤伍角,舊盤三毛。說起來也不算太貴。但是,如果好勝的往一塊兒一聚,那真是搗它個昏天地黑,“殺”一個通宵達旦,不把對方“剝”個一幹二淨真是誓不罷休。
女人們就更不一樣了。自古以來,農村就形成了極不合理卻又合理的自然而然的風俗習慣。一年四季,不管是刮風下雨,還是寒冬大雪,勤勞辛苦的農村婦女們,天剛亮就起床,打掃屋子,疊被掃院,喂豬做飯,洗鍋刷碗。一日三餐,煙熏火燎,伺候了老的管大的,管了大的喂小的。多了還能端碗,少了就喝口稀湯。動不動老的瞪眼,大的不滿,小的還哭哭嚷嚷,又頓尻子又跌臉,特別是逢年過節,來親送客,那更是兩頭不見天、大魚大肉做了一整天,最後頂多吃些剩菜飯。
最辛苦的學生娃娃們,隻要不是節假日,那真是有情的日月擋不住無情的鍾聲。不管是刮風下雨,還是炎夏寒冬,分秒不差的鈴聲鐵麵無私地把學生娃娃們毫不留情地全都“推”進有人歡欣有人愁的課堂。
今年的這場大雪,老人們少了打牌解悶,各自在家都力所能及地喂牲口、看門。青年們的精神麵貌全都煥然一新,沸騰的礦山全是他們年輕人的身影。辛勞的婦女們也把部分的家務托付給了爺爺奶奶,工地上巾幗不讓須眉。學生們更是隨著星期天的朝陽初升,一直幹到滿天的星星。
節氣雖然還沒有數九,但山區的初冬早已是冰天雪地、山封地凍了。鎬落下一個白印,鍁起時沙石還沒有一捧。盡管這樣,沸騰的礦山歌聲飛揚、笑聲不斷。人們自發的地勞動熱情徹底戰勝了冬天的寒冷,實實在在把冬閑變成了改天換地的冬忙。
經過多次細致充分的論證,穆進福做出了五三四——十二年的礦山建設計劃:頭五年,把礦山建成股份製、董事長領導下的公司責任製的全民企業,既采礦公司,選礦公司和冶煉公司;後三年,把村上的民辦高中建成國家同等水平的中等學府,讓村上的學生不出村就成為德智才全優的中等知識分子;最後四年,把全村建設成小城鎮規格的農、林、牧、商貿、瓜果蔬菜和養殖等分離的經濟實體。全體村民都能老有所養、照顧,病能醫治的退休保障,徹底消除貧富、強弱等的差別。
同這十二年同時進行的還有小區域風景區的建設——農民休假村。一定要綠樹成蔭,花紅葉綠,流水潺潺,亭台樓閣,可以琴棋書畫、健身娛樂,安詳無憂無慮地靜心休養。
人,宇宙星球上的高級思維生靈,一旦有了正確的思想和有利於自身生存和發展的偉大目標,她所產生的力量和能量,真的就能移山倒海、改天換地。
礦山決定,頭一年首先完成全年的礦石合同後,就立即停止,再不出售礦石。爭搶時間,在數九前把所有的破碎、提升等基礎深機坑全部挖成。上麵棚上保溫頂,就可在山區夜裏零下二三十度的嚴寒中照常澆灌水泥砂漿。
穆進福利用山坡的有利條件,從礦山到冶煉廠的所有運輸通道,都巧妙地利用上了高低落差。竟此一項,就節約了電能機械、提升設備等數以萬計的資金,這還不算投產後長期運轉的費用等。
為了照顧上山幹活的婦女,穆進福把原來礦工們住的堅固厚實的宿舍全部讓給了女人們,原有的礦工和新上山的男人們全部住進了新挖和原有的舊窯洞。他挨個兒鑽進新窯洞用手試摸著被褥的薄厚和地鋪的潮濕程度,並握著大他五歲的一位濃發紅臉的兄長陳東田的手說:“老哥哥!真有些對不起!到現在了還讓您受這個罪,兄弟我實在有些於心不忍……”
“你看你?快把你的大事忙去吧!不用摸,新挖的窯洞,雖然有點兒潮,但山裏人誰家沒有幾張獸皮和狗皮褥子,再說了又不長期住,一點兒沒事。這和你我當年三九寒天上山給林場清林(原始森林中砍去不成材的樹木雜林),被大雪埋樹下的情景,簡直是天堂和地獄噢。”和穆進福同村另社的陳東田的說話,驀然使兩人又回到了那滴水成冰的漫天大雪中……
刺骨的寒風卷裹著滿天的鵝毛大雪,不停地向祁連山中傾倒。山峰的溝壑本來就被萬年冰川填得滿滿當當。時逢三九天的這場大雪,勢有不填平整個山溝誓不罷休的架勢。就在這滴水成冰的寒冬,一年僅此一回的難得的清林機會被大隊幹部爭取來了。因為清林的木頭部分可以拉回來大隊集體支配,每立方米木頭按山形地理條件的不同,價格有幾十元到上百元不等的清林費。在當時的特殊年景中,雖然隻有一月時間,可真是山腳下的各個大隊挖空心思謀奪的天大好事。
剛過十五個吉象的穆進福,第一次被村上抽調進山給大隊搞副業——清林。心肝都被揪斷的母親沒能說服兒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決心,況且,曆年都是掙一元給個人抽兩角的獎勵。除此,大隊每天每人再補助一斤原糧的豐厚待遇,如此天大的好事又是各隊社員爭之又奪的好活。喜笑顏開的穆進福當然是欣喜若狂、笑逐顏開。
“我的娃娃!你哪裏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啊!更何況現在正是三九寒天,走的是幾十裏路的裏山,又不是我和你前幾年在外山裏割草,一天就能回來的啊。大雪連天的一去就得一月……如果是夏天,我也就沒這麼心疼了。”母親真如揪心般地疼痛。
“媽媽!林廠規定,夏天不準清林,熱天容易引發火災,清林的工作隻能是最冷的三、四九。就這,火柴打火機都得專人統一保管呢!再說了又不是我一個人。”穆進福說服了媽媽,歡天喜地無所顧忌地和十幾名大人信心百倍地進山了。
千裏祁連山脈,每年一回對原始森林的清理工作,自然不在一個地方,所以每年新到的地方當然就沒有住宿和食炊的定所。穆進福頭次進裏山,恰逢不饒人的節氣的大雪天,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在嚴厲地考核這位初生牛犢。每個人都背著自己的鋪蓋和一月的吃食,頂風冒雪在一尺厚的積雪中艱難地向林場指定的山林行走。全身熱汗不斷,汗氣透出衣服,馬上就凍結成厚厚的霜冰,就連外露的雙眼,時不時還得揉去眼睫毛上的霜掛。大小高矮,穿戴不同,但每個人除了雙腿以下,整個兒都就是雪霜白人。
“我說穆兄弟,還不聽你媽媽的勸,這會子後悔了吧?”陳東田緊走幾步氣喘籲籲地趕上走在最前頭的穆進福說。
“陳家哥!你們回我就回,大家上山我當然也就上山……”